史荆飞顿时感觉脑袋发晕,整个世界响起了一片蝉鸣。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爬上了些许的困惑和无奈,他似乎看到韵椰正微笑地朝他走来……
调查小组几天不来,史荆飞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不知何时,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身影时隐时现在浓绿的树阴里,或拧开草坪上的水龙头阀门灌溉树木,或熟练地操纵着割草机整理着草坪,或给各个房间送去暖水瓶。他像只勤劳的鸟儿般穿梭在青龙湖的各个角落。
这经常出现的劳碌身影无意间平复了史荆飞心中的巨澜。每次面对调查组,锋利的金属挑开皮肉的疼痛,他体味到了;调查组一旦不来,一种比疼痛更为折腾人的情绪,常常搅动得他昼夜不眠。
章华熙那天来青龙湖抛下的话,毒瘤般在他心中疯狂地生长。平心而论,他史荆飞一个外地转业来的军人,凭的是扎实的基本功,吃苦耐劳的精神,坚定的信念和事业心,成就了他一局之长的位置。他无愧于身边的工作人员,无愧于各个领域的广大基层矿务人员。
韵椰会对自己不满吗?当这样的念头浮上脑际时,他摇了摇头。他对她的情感,虽没有文人那种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绚丽浪漫,但他认定她后,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这种爱的誓言。他是一个外来人,没有任何基业,开始岳父岳母本能地从心里抗拒他,瞧不起他,不愿意将他们的宝贝女儿嫁给他。他是用一点一滴的汗水、一点一滴的付出,打出了自己的天地,才让岳父岳母刮目相看。其中无法向人倾诉的艰辛,反倒增加了他对人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人,生来就在于付出,在于创造,能付出就是幸福!他渐起的声誉由雀儿崖扩展到了整个矿业界,扩大到省市、乃至全国。
在外人眼中,他管理的是肥差,大权在握,事业如日中天,屋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成为特区后的云海,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大批大批年轻靓亮的打工妹如雨后初绽的花蕾,飘拂在各种服务行业之间,发廊、按摩室、三陪、情人、小三等各种新鲜名词,带着一股股脂粉的神秘味道,穿梭于都市的大街小巷之间。
史荆飞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边的确不乏为小三一掷千金的所谓成功人士,的确不乏因色而贪的官员。可他史荆飞对朱韵椰的忠诚与疼爱,确实是坚贞不二、独一无二的。究其原因,倒也不是他天生就是柳下惠式的君子,而是常下基层工作太忙,完全没有心思、没有时间去沾惹那些花草。他是理智型的军人,知道沾染了那些花草后的后遗症。在周围人眼中,他是古板不合群的。可他觉得,人与动物的最根本区别,是人有理智,人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他不能忘记,当他还是个穷小子时,韵椰就推掉与章华熙的婚约,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她的爱情,将他潜藏在内心的智慧、动力,挖掘得淋漓尽致,发展得紊而不乱,才使他拥有一路绚烂的征程。
在史荆飞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朱韵椰市侩、抱怨的丑陋嘴脸。对于生活中的繁琐,她似乎有种种应对的天赋,并且处处温馨地体现在每次离别后的相聚之中。
史荆飞感激这个时时刻刻温婉可人的妻子。有次春节,史荆飞与韵椰去旅行,飞机到了昆江市,他摒弃了朋友们周到的安排,选择了自驾游,一来他不想韵椰错过沿途的风景,二来他也想单独陪陪她。
从昆江市到理顺,再到昆江,近六百里的车程,沿途奇丽的风景要么会让司机精力不集中,要么是陌生的路况让司机手忙脚乱,于是他便替换了司机小丁。有一段路程,一切风景都笼罩在郁郁苍苍的古松柏林之中,史荆飞发觉了韵椰眼中的一丝倦意。于是,他停下车,让小丁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叮嘱妻子去后排的长沙发上躺一躺。
车继续前行,沿途大片的柏树不见减少,反而更加茂盛,郁郁葱葱的单调色彩不甘寂寞地一路喧哗着。
史荆飞突然刹车:“小丁,你还是坐后排休息吧。”然后扭转头,期待地看着刚刚倚靠在沙发上的妻子,拍拍身边的座位,居然带着大男人般不好意思的柔情:“你还是坐我身边来吧,你不在这儿,我怎么突然感觉挺寂寞的。”
小丁带着有些调侃的笑容耸耸肩,跑到后面的沙发上重新躺下,不久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而他的韵椰,依旧带着少女的羞赧,温柔而理解地坐在他身边。那一刻,他为自己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激动,他突然感悟许多女人之所以成为了怨妇,皆是做丈夫的不懂妻子的心啊!他的韵椰之所以青春永葆,之所以温柔似一潭清澈的湖水,就是因为有他这样发自内心的关爱和欣赏啊!
在他近乎自鸣得意的情绪中,余下的车程显得轻快而愉悦。他觉得自己在外界,至少在矿业界是强大的,但实则在精神上,他已形成对韵椰的一种依赖。她欢笑时,他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她偶尔皱下眉,或是叹息一声,都会带给他沉重的思想负担。
韵椰会背叛他?不,不,那是一个连蚂蚁都不会伤害的善良女人,一定是章华熙对于韵椰当年的选择耿耿于怀,故意挑拨他们夫妻间的是非吧?他怎么可能为一句阴毒的暗示,而去怀疑与韵椰几十年彼此扶携的恩爱夫妻情!
这些帖子如果不是韵椰因幽怨而滋生出的恨意,那么会是谁呢?是司机小丁无意间在公众场合口没遮拦,让别人借机发挥,以至于真假难辨?还是副局长戴伟扶正心切,故意想整垮他史荆飞?他的日常工作、行程、习惯,除了妻子以外,就只有司机小丁、副局长戴伟最熟悉。前者单纯好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自以为无所不能;后者看起来是一个戴着眼镜、默默无闻得有几分迂腐的老实疙瘩,可副局谁不想扶正?有几个副局对正局是心甘情愿地服从,心悦诚服地被领导?
史荆飞背着双手,在空荡的院落里冥思苦想着,往往脑子里刚下意识地做出判断,就又被心底随之滋生出来的新意识所否定。“局长日记”虽说满纸荒唐,但文笔流畅,奔着“色”“贪”“腐”直击他史荆飞于死地,这样独特的本事,这样的文字功底,不是小丁之流可以撰写的,也不像是戴伟副局长为贪局长之位所为,戴副局长除了党性、原则,对生活、对两性实在是顽石般缺乏一种灵动的想象。
那么,是她,真的会是她么?史荆飞掩藏在内心的恐惧感随之召回,心里发出一阵警报,真的会是他的韵椰么?
史荆飞脑海里疾速回闪着覆盖在《环岛矿业可开采可行性报告》他的名字上那个鲜红的指纹。根据后来鉴定的结果,鉴定人员作出了详尽的解释:“显而易见,指纹外形就与您的指纹完全不吻合。考虑到事关重大,我们非常谨慎地采取了DNA鉴定。百分百地说,报告上的指纹不是您的。”
史荆飞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指纹不是他的,那么这个可行性报告就是假的,无效的,章华熙父子想要继续破坏文柳生态环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那么,可行性报告上的指纹到底是谁的呢?谁敢冒这样的风险为章氏父子牟取利益?重新冒出来的疑问,使史荆飞的眉头皱成一座小山丘。
“其实,合理的解释是,报告上的指纹应该出自一个女性。”鉴定人员解释说,“根据圆润细腻的条纹,按印时轻柔的力度,我们确定上面的指纹是一个女性的。”为让史荆飞心悦诚服,鉴定人员将一张白纸和一盒鲜红的印油推到他面前:“来,来,咱们不提什么DNA鉴定。你在纸上按个手印,我们比较一下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