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号,星期五,也是穆斯林的主麻日。按照穆斯林的习惯,中午,一家大小去清真寺祈祷,然后一起午餐。这是家庭团聚的一天。一个人坐在高等法院对面的马路边上,同事去了男性祈祷的大广场,女性则在旁边一个用围板围起来的空地里面祈祷。男男女女拿着垫在地上的小毯子,像过节一样,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
虽然去过很多伊斯兰国家,但是星期五这样大规模的祈祷场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因为两天前的汽车炸弹爆炸,广场的保安明显地加强,过渡政府说,爆炸是一场意外,很明显,这只是一种安慰大家的表示。不过看到那些持枪的军人,屋顶上的狙击手,取代了原本那些看上去很不专业的杂牌军,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证明至少在这个城市,管理运作顺畅,同时也显示出一定的实力。
看到几个外国同行,有的很明显初来乍到,这是因为他们对着高等法院墙上的那些关于“卷毛大叔”卡扎菲的漫画不停地拍照,而这些漫画已经在那里存在两个多月了。有个年轻的金发女记者,跟着摄影师径直走向男性祈祷的广场,显然她并不了解穆斯林的习惯,祈祷的时候男女是分开的,女性不被允许出现在男性聚集的场合。
也因为这样,我一直坐在外面的路边等候同事。果然,很快,她一个人走了出来。而在另外一头,一个男摄影师尝试进入女性祈祷的地方,被礼貌地劝了出来,又是一个对于穆斯林的风俗没有常识的同行。
这个星期五,焦点当然不在利比亚,而是在叙利亚身上。原因是在叙利亚的不同城市发生示威之后,依据突尼斯、埃及甚至是利比亚的经验,如果有游行,星期五总是人群最多的一天,因为这天是假期,因为大家都要去清真寺。
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同事,看到的是一个平静的首都,和当地民众聊起来的时候,他们非常反感国外媒体的报道,认为过于夸张,甚至是居心不良,而同时间看西方媒体的报道,全部都是首都之外的其他城市的示威场面,虽然人不算太多,但是显然,这些地方绝对不平静。
人权组织声称,在过去几天的冲突中,叙利亚有五百多名民众在镇压中死亡,不过就像那些出现在互联网上,并且被媒体不断使用的画面一样,都没有办法进行第三方确认。绝大部分外国记者仍然不被允许进入叙利亚,也因为这样,所有的消息都是来自互联网以及人权组织,因此需要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些信息。
这种反差,其实也体现在利比亚的报道上。就好像如果谈论卡扎菲,在班加西,不可能采访到他的支持者,即便有人对他并不像反对派那样的痛恨,但是在东部这个地方,至少这样的表达不合时宜,或者是政治不正确。而在的黎波里,卡扎菲的反对者,也不会向媒体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付出的代价会过于沉重。
大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表达,也因为这样,即便是一个人亲口所说,也未必代表着真相。这一点,在2003年,萨达姆还没有下台前的巴格达,有着同样的体现。如果你采访巴格达的民众,所有人会告诉你,痛恨美国人,热爱萨达姆,但是也就是同样的这些民众,当萨达姆倒台之后,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是如何的痛恨萨达姆的极权统治,诉说他的残忍。
萨达姆在位的时候,我们这些外国记者的采访翻译都由政府指派,民众非常清楚这一点,如果他们说了任何让政府不高兴的话,后果会很严重。这一点非常容易理解。但是,当萨达姆倒台之后,那些告诉我们痛恨萨达姆的人,是真心实意的这样想,还是觉得这个时候必须这样表明立场呢?
很多时候,事实未必代表真相,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在的黎波里的记者们,连接触当地民众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很像朝鲜。去朝鲜采访,总是让我们拍摄那些当局安排拍摄的景观和场所,却不愿意让我们和当地民众接触,即便我们建议通过朝鲜政府的安排来进行。即便是我们去拍摄一些场景,和那些地方的工作人员私下聊天,说多几句,陪同的官员就会示意对方不要讲太多。也许是担心言多必失?
看电视,的黎波里的记者会,发言人已经连续两天不是穆萨,换成了外交部副部长上阵。不过他的英文就明显没有穆萨那样流利。有些猜想,那天穆萨出来宣布卡扎菲的儿子和孙子被北约空袭行动炸死的时候,通过电视屏幕,发现他的额头、头顶全部都是汗水,他的神情还有表达,都没有平时的那种自信和自然。当天晚上,英国大使馆被焚烧,第二天,利比亚驻英国大使被驱逐,不知道这些,是否和据称拿着英国护照的穆萨的消失有联系。当然,要知道真相,或者他的下落,只有等待。的黎波里好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就连叙利亚都会有街头的影片流传到互联网上,但是有关的黎波里的影片,在网络上却一条也找不到,几乎没有人知道,的黎波里的街头到底如何,当地的民众到底如何。
也因为这样,班加西的传说很多,甚至是过渡政府都有很多公开的指控,其中有不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会觉得过于夸张。问题在于,觉得夸张,有可能是因为没有充分想象,也没有能力想象,邪恶可以走多远。正如班加西的民众坚定地相信,如果卡扎菲夺回了这个城市,那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遭殃。而对于外人来说,会觉得这样的担心和指控是不是有些夸大。
在班加西坐顺风车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在埃及也是一样,因为出租车不够,满街都是打顺风车的人。其实就是中国所谓的黑车。不一样的地方,这是不成文的一个行业,司机们不需要担心遭到检查,然后缴付巨额罚款。在北京,不止一次听黑车司机诉说他们的惨痛经历,一次罚款八千,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继续他们的生意。对我来说,在出租车越来越难找的现在,坐黑车的经历开始多了起来。说实话,在赶时间的时候,我还真的对他们心存感激。
一名开着日本二手车的当地人,愿意送我们去餐厅。他的车子的两个后视镜已经被撞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开车。虽然他不会英文,我和我的同事不会阿拉伯语,但是一路上还是交流了不少内容。为了少惹麻烦,在他问我们是不是K·REA的时候,我们点头做了一次韩国人,因为当地有太多的韩国二手车,加上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是韩国人,这样的回答让我们得到了他伸出的一个大拇指:韩国二手车比日本二手车要贵。这一点我心里面并不认同,相信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的这辆日本二手车实在是可以用破烂来形容,而走在街上的韩国二手车,大部分外形还算完整,不过这也说明,日本车的质量,要远比韩国车好得多。他说卡扎菲是个坏人,因为他一经过卡扎菲在班加西的军事基地,马上做了开枪的手势,而在等红灯的时候,让我们看路边的大幅漫画,一个小小的卡扎菲被一只大大的手提到了半空。必须承认,虽然这些漫画的宣传意味很重,但是无论是构图还是色调,确实没有那样浓重的宣传画的味道,很像是一幅幅的艺术品。
在餐厅,遇到了那个做报纸的年轻人。他说,他很少去报社了。看来,热情已经过去,觉得不好玩。他说,他参加了大学里面的救护课程,问他是不是打算去前线,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我想我太年轻。”
对于局势的胶着,他显得有一点点担心,但是这种担心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几秒钟,我们就开始聊起了其他事情。听我说起那家科斯塔咖啡店,他马上显得兴奋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高级咖啡店。”确实,虽然咖啡是利比亚人每天不可缺少的东西,但是只有两种选择:埃斯波苏,或者卡布奇诺。这些日子下来,已经让我和我的同事,疯狂地怀念其他品种的咖啡。当我们终于发现,这个城市原来还有科斯塔,而这个科斯塔的装潢和服务,和我们一直以来熟悉的咖啡连锁店的模样相吻合的时候,即便里面的咖啡和连锁店的品质还是有不小的差别,我们已经相当满足了。
不过,喜欢并且可以经常去这家咖啡店的,要么收入不错,要么家境富裕,因为里面的咖啡,价格是其他咖啡店的二到三倍。同样是这家餐厅,一家大小的一餐,已经会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工资的一半或者更多。
送我们回酒店的司机,会讲一点点的英文,他的车内贴满了反对派的各种旗帜。一路上,他不断地提到卡扎菲的名字:“卡扎菲是小偷,他把我们的钱全偷到了自己的手里面,国家的财富是大家的,不是他一个人的。”
这让我想起了德尔纳的哈辛,临走的那天,他很认真地告诉我:“R·se,告诉你实话,其实我不在乎谁在台上,只要给我们好的工资,让我们能够买房子,买车子,就算是卡扎菲在台上,我也无所谓。但是他没有做到这些,而且他居然开枪,他居然打死示威者,因为这样,我才会反对他。”
离开餐厅的时候,那个来自埃及的服务生特别送给我们三块还是热乎乎的馕,这让我们第二天的早餐有了着落,不需要再啃酒店里面砖头一样的面包。前天我们去了德尔纳,没有准时在午饭时间出现,他还特别打电话给哈迈德,询问我们是否一切安好。这让我们很是感动,因为我们只不过是帮了他一个很小的忙而已。
今天收到了那个重庆女孩的私信,她说她冷静下来了,决定不马上来利比亚找她的男朋友。这让我如释重负,因为就在昨天,她在私信里面还对我说,就算父母反对,她也要马上出发。我马上回信给她,告诉她,第一,埃及和利比亚的边境,过渡政府已经有了新的规定,除了记者,其他的外国人都需要签证,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既然对方没有回她的邮件,那么如果到了德尔纳,对方不接电话,她知道去哪里找他吗?还是耐心等待,时间终究会说明一切。
就像这里的局势,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