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的夜色朦胧黑沉,月光总是被高树枝桠剪碎,映在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光与影,仿若孩童漫无天际的涂鸦。
洛宸步伐很轻,路过其他人的屋舍时,总是担心惊扰了别人。他临机一动,多了个心眼,便多看了一眼左雾绡的屋子,但见里面黑茫茫的一片,料想她已经睡了。
既然左雾绡已经睡下,洛宸便不好去打扰什么,只得将水怜铗暂且保管,明日寻个由头送给左雾绡。
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门,“吱拉”,那扇老旧的木门便发出木头摩擦的让人揪心的声音。洛宸迈步入屋,屋内伸手不见五指,虽然他依然能够凭借修为而在黑暗中视物,但是总归不那么舒适,便把桌上的油灯去了来,燃着了灯芯。
“咳咳咳……”
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似乎在提醒洛宸屋子里有人。这咳嗽声,洛宸实在是熟悉,回顾头来,对着坐在床榻边的少女笑道:“小师姐,原来是你啊,怎么在我屋里,不去睡觉?”
“哼!”左雾绡没好气的白了洛宸一眼,讥道:“你进园子的时候,我不是同你说会等你回来吗,结果你倒好,真是贵人事多,愣是让我等到了大半夜。说说看,也让我知道知道,你是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啊!”左雾绡竟是等到了大半夜,洛宸惊道:“我原以为你是随口说说罢了,而且我也没去做什么要紧事,是徐大哥、徐师姐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我推辞不过……”
左雾绡皱着好看的琼鼻,颇为狐疑的打量洛宸,又走上前来绕着洛宸走了一圈,左右嗅了嗅,忽然诧异地问道:“你还喝酒了?”
洛宸点了点头,连忙解释道:“宴席上还有好多徐家的师兄师姐,实在热情,而且你看,我清醒的很,一点儿也没有喝醉。”
左雾绡不着声色的点点头,算是勉强相信了洛宸的话。
且看二人的举动,浑不似师姐师弟应有的做派,反倒是一苦守空闺的媳妇对夜半归家的丈夫的审问,实在可爱有趣。只不过,这样类似的场面与对话,过去三年来,两人都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因而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里面的异样。
左雾绡坐回床榻边上,翘着脚儿,故意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撇着嘴问道:“小宸,你从山川锦绣楼取来了什么宝物,让师姐我给你掌掌眼。”
洛宸猛然一拍额头,方才被左雾绡一阵盘问,他都忘记了这事儿。洛宸紧忙从袖中口袋掏出物事来,放在桌上。
左雾绡也不顾的自矜,忙走上前来,她虽然表现的似乎很是不屑,但其实她很小的时候便已经羡慕姐姐的飘雪剑了。
左雾绡定睛一看,但见桌上放了一把细长的宝剑,剑身流光莹转,波纹恰似水流斑斓,不禁让她心生喜爱,剑的旁边还安放着一黑白相间的木匣,上面绘着大江大山,青天白云的水墨画更是讨喜,想来存放的应是与这柄剑配套的功法。
然而这柄剑虽然极讨左雾绡的喜爱,但此刻她的眉头却霎时皱成了一团,满含怒意地对洛宸叫道:“小宸,不是让你选刀嘛!你的剑法练了那么久也练不出什么,让你选刀是爸爸妈妈早就与你商量好了的,你怎么临时又突然改了注意了!我们门派使刀的先辈又不是没有,便算是你喜欢剑,也要思量思量后果,这……这太不懂事了!”
此情此景,实在妙极。往日里,连天峰上,总是左雾绡是最不懂事的一个,便是洛宸也要让着她,没成想今日她反倒怒喝洛宸不懂事起来了。只不过,按照她误会的意思,洛宸确实是应该选刀的,洛宸也确实是不太懂事,然而……
洛宸实在没想到左雾绡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怒火,之前她在屋中苦等洛宸大半夜,也只不过是言语讥讽几句罢了;然而洛宸选了剑,在左雾绡心中便是对自己将来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会误了他的前程,便大发雷霆起来。虽然左雾绡是在骂自己,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位如此亲近的女子因关心自己而发怒,洛宸心中莫名的升腾起感动与幸福。
然而,洛宸指着桌上的水怜铗,说道:“小师姐你误会了,其实这是我送给你的。”
什么!?送给我的!?
左雾绡忙捧起桌上的宝剑,目光瞬间便被剑身上铭刻的“水怜”二字所吸引住了。
水怜铗!
左雾绡是从小便艳羡自己姐姐的飘雪剑的,曾也拿着九州兵器录,特意翻找到水怜铗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册说给洛宸听。若是别的什么兵器,她或许不知,但若是水怜铗,她是一千个、一万个记在了心里。
左雾绡看看微笑着站立的洛宸,又看看手中捧着的水怜铗,忽而想起刚刚那样数落洛宸,回想起往日里她曾与洛宸说起水怜铗的事,没曾想洛宸竟是真的记在了心里,将自己在山川锦绣楼里取宝物的机会舍弃了,反而想着自己。
左雾绡的面庞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愧,心中仿若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尽数上了心头,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慌乱如麻,竟是手啊脚啊都不知该如何放置了。
她突然舍下手中的水怜铗,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
水怜铗掉落在桌上,柔软却又坚韧的剑刃弹起,掉到桌子外面,“锵~~”,一声清脆的鸣咽,砸落在屋中地面的石板上。
“小师姐!你的水怜铗忘记拿了!”洛宸追出屋外,但见屋外树影婆娑,斑斑驳驳的月光照耀下,给夜色笼罩上了梦幻的朦胧,间或传来的虫豸的鸣笛,清晰可闻,更衬得夜的寂静了。
洛宸极目望去,确实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左雾绡的身影了。他摇摇头,回到了屋中。至于水怜铗与存放典籍的匣子,看来只能明日寻个机会,再给左雾绡了……
洛宸躺会床上,总是想不明白,左雾绡为何突然连个招呼也不打,急匆匆的离开了。
“也许是觉得我把自己挑选宝物的机会放弃,反而给她挑选了水怜铗,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吧。”洛宸心中这般想到。但他转而又摇摇头,左雾绡从他这里拿东西,是从来没有不好意思过的,那么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洛宸有些想不明白,洛阳西庙街小学六年级毕业的他,并未继续他在人间的学业,而是很快便加入了嵩山剑派。故而,他有时懂得很多,有时却又懵懂无知,他摇摇头,侧身睡了,也不去想它,明日直接问问左雾绡便是了。
窗外,稀稀落落的雨滴从空中坠落,渐渐的雨水便大了起来,唱起了哗啦啦的歌谣,屋外并不如何繁密的树叶上,砸落着豆大的雨水,吧嗒,吧嗒,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似乎永不知疲倦,引得人格外惆怅……
……
……
左雾绡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心里总莫名其妙的想着事儿,打开窗,细如葱白般的手指搭在窗檐上,眼神散乱的望向远方,心中仍不自觉的魂牵梦萦着某个酣睡的人,喃喃低语道:“今晚下雨了,会冷吧,小宸的棉被不知够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