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月在厨房里木然而立，面目上倒也毫无波澜，平静得很。但她心中显然早已风起云涌。
她的面前一一摆放着六个大缸，一如早晨她展示给洛宸的样子。虽然绝大多数仍然空空如也，但也有蓄满了水的瓦缸。
一缸加半缸水。
满满的一缸加半缸的水。
当她规定的洛宸一天修行时间结束后，她便早早来到厨房，一来检查洛宸的功课；二来则是为连天峰上的众人制作今晚的餐食。
然而，当她在食厅里看到了浑身湿漉漉、累的坐都坐不直的洛宸，又看到在厨房门口，带着期待、揶揄的嘴角犹自上翘的小女儿左雾绡，她便心中有数，大概洛宸这孩子又要有什么惊人的表现了。
这一点，她在今早听完了洛宸自开丹田的经历以后，心绪上早已做好接受这个孩子以后各种出人意料表现的准备了。然而，即便她自认为自己已经高估了这孩子，但是看到那一缸半的泉水后，仍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初来这里不到二日并且昨天晚上方才洞开丹田的区区一个孩子可以做到的事，纵使五感通灵逆天般地强，但总归要强得有底线，这简直已经是非人类了！
虽然六个大瓦岗之中，绝大多数是空空如也，只不过只有一缸半蓄满了水，似乎也并不多。但是这缸是在连天峰之上，而这水却是来自山脚的瀑布，更罔论洛宸还要从瀑布之中将水挑出这样苛刻的要求。
故而，冷如月看到缸里的盈盈泉水，心中燃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雾绡这孩子帮洛宸作弊了。但她转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雾绡这孩子才不会去做这种事，她巴不得洛宸半滴水都挑不上来，好叫她可以大大嘲讽之，抖落抖落师姐的威风。
而且，即便是左雾绡，另算上违规使用飞剑，再加上其苦修多年的灵力，耗尽力气也恐怕就完成两大缸的工作量，而且恐怕也是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但看她站在门口捂嘴偷笑的样子，便知她精力充沛，并没有帮洛宸半点忙。
也就是说，这些水真的是洛宸从山脚一步一个脚印挑上来的，决计做不了假。纵使冷如月的心中实在疑惑万分，毕竟五感通灵只能够帮助洛宸在修行灵力之上快人百步，但理应无法将肉体凡胎一夜之间变作钢筋铁骨，这是决计没有的道理，须得水磨功夫、打熬上许多年。
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冷如月这样的修行大家也不敢言之凿凿了。
冷如月始终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思索起来。她虽然早就准备好等洛宸作出点成绩，便好好夸赞夸赞他。但洛宸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她反而不敢夸了。
于冷如月而言，洛宸是一个深邃的望不见底的深潭，她并不知道这潭到底有多深、潜力有多强。从她初见洛宸这孩子开始，便有这样的感觉，仿若洛宸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总是有许多的秘密。
而洛宸也的的确确给了她巨大的惊喜，昨天晚上方才给了他一本入门必读，这是嵩山剑派众多弟子的启蒙书藉，人人皆闻。但是洛宸第二日便告知她，这孩子凭着这门人人皆闻的启蒙书，愣是从里面的呼吸吐纳法门之中摸索出自己独有的一套修炼灵力之法，简直闻所未闻！
冷如月决计不会像是左雾绡那样，真的认为这只是洛宸运气使然，天资、勤奋、五感通灵体质以及洛宸傻大胆的行径，才是成功的要素。当然，其中傻大胆占了九成以上。
现在，洛宸又以绝对非人类的成绩告知她，洛宸这孩子的潜力远远超过想象，至少冷如月现在还摸不到他的底。
也正因为洛宸的表现太好，好到了让人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的地步，冷如月反而不敢夸了，就怕洛宸得了夸赞，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做得远超常人，反而懈怠下来，不再继续深入挖掘自己。
但是，如果洛宸这孩子努力刻苦了一整天，反而从自己这儿得不到一点鼓励，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也太过打击他的自信心，反而不美。唉，到底该如何夸赞他，方能够达至平衡，既不助长他的傲气，又不打压他的积极性，让洛宸继续努力，冷如月心中纠结万分。
看来，有一个太过出色的弟子，于师长而言，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师娘，我……我没有完成任务……”
原来，刚刚自顾自坐在那儿休息的洛宸并未看到冷如月这会儿出现。这会儿突然发现师娘已经来了，便紧忙收拾了一下着装，便自个儿把自个儿递出去，认错道歉了。
冷如月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洛宸，心想道：“没有完成任务？实际上，这样都已经是超额了。”然而她念头陡然一转，原本思来想去不知如何鼓励夸赞洛宸的纠结亦豁然而解，她总算想到了。
“小宸，”冷如月看着眼前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仿若辜负了自己期望的失落的孩子似的洛宸，微笑着道：“小宸，你不用太在意。虽然你大师姐当年做得比你出色许多，但是你也不差的，相信自己，明天再接再厉就好了。”
冷如月这一席话，似褒实贬、意味深刻，语气又诚恳极了，殷殷期盼又落寞失望，着实威力不小，把洛宸说得愈发惭愧了，头也低的更低了。
事实上，洛宸对于冷如月的话是半点儿怀疑也没有。若冷如月说左雾绡如何如何，他是很不相信的，因为他是好几次亲身体验过左雾绡的实力水平的。但若是左飘雪，那便全然信了。
盖因左飘雪第一次出场太过出彩，又很是出尘，在洛宸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洛宸总觉得她是个天仙似的人物。既然是天仙似的厉害人物，做出很厉害的成绩也就不足为奇了。
倚在门口、抱胸而立的左雾绡原本打算看看自己的母亲如何惊讶到失态的神情，听了方才冷如月的一番话，心中真真切切反被惊讶到失态了。
看着浑身上下俱都湿透重衣的洛宸，满是自责的侧脸，头也始终低沉着，左雾绡实在有些同情他了。真想忍不住上前去，一脸肃穆地告诉这个可怜的孩子真相。但是冷如月投送而来的摇头不语的一瞥，又让左雾绡闭上了嘴巴，压抑着满肚子笑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左雾绡眼涡里满是笑意与揶揄的形象，自然落到了冷如月的眼里，但她也只能够等到事后再细细告诫女儿，说明自己的用意。
说起来，当一个出色的师母，也实在辛苦；当一个出色的弟子的出色的师母，则更加辛苦了。
这一点，冷如月此时此刻深有体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