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岱、左棠霖、冷如月三人商议的功夫,夜幕便是悄然而至。
嵩山剑派的众人,此时分处一把把的巨剑之上,每一把剑,就相当一个营地。许多的欢声笑语在空中回荡,各把巨剑之上的众弟子已经通力合作,收拾帐篷床铺,升起篝火煮食,一切都有条不紊。
温子岱环顾着这温馨有序的一幕幕,双目亦是溢满慈祥亲切,他转过头对左棠霖冷如月二人道:“所以说,对于这个孩子,他五感通灵的体质已经决定了修行之地的灵气浓郁与否,对他而言并无多大区别。最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并不能够太过骄纵他。有财的教训历历在目,必须让他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受重视,要让他觉得他自己不是那么厉害。”
“另外,这孩子的事,此事当属本派绝密。冷师妹,你要好好告诫飘雪与雾绡两个,尤其是雾绡,断断不能够将此事透露出一丝一毫。对外就说,这孩子乃是此次意外发现的二感通灵的苗子,被你们夫妇二人收作弟子。这样虽依旧惹人怀疑,但总不至于像五感通灵那般惹人注目。”
左棠霖说道:“飘雪与雾绡,我会亲自交代的。师妹心肠太软,她若去告诫,飘雪还好,但恐怕雾绡这个孩子不会当回事。”
冷如月亦言道:“五感通灵体质的修行,世间无人所知,老祖当年究竟如何修炼而成,即便是掌门师兄自己也不太清楚。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旁人也是根本无从教导,有无良师,其实也无甚差别。”
“因此温师兄让最不会教导弟子的师哥来当他老师,而我从旁辅助。”
“嗯,”温子岱微微点点头:“正是如此,若他拜我为师,便是掌门弟子。他从小生长于红尘凡世,难免沾染些世俗习气,没有自小受到正统的我派教养,到时候,就怕又是一个有财啊。”
左棠霖与冷如月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了然,心里摇头直叹:看来师兄还是很爱惜山有财这个亲传弟子的,只不过,人之心性,最是难以转变的。
“噼里啪啦~~”
“哎呀,你真是笨死了,居然把碗弄碎了。”
“真是……真是对不起”
一阵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动从身后传来,冷如月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小女儿雾绡正在数落少年,少年红着脸道歉,旁边的大女儿左飘雪,一脸无奈的表情。
冷如月忍俊不禁,当场笑开了,心道:以后清寂的连天峰有这两个小家伙扑腾,可是有的热闹了。
她笑道:“我去看看他们去。”说完便是离开了。
“雾绡,有你这样的吗?小宸是客人,对待客人就要有对待客人的礼仪。快向小宸道歉。”冷如月双手叉腰,像是母亲捉住犯错的孩子,一副教训的口吻。
“呜~~”左雾绡吐出长长的舌头,自顾自的逃开了。冷如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一旁烹煮食物的左飘雪见此场面,仿佛见怪不怪,抿唇一笑。
这样一幅慈母教训孩子、姐姐静坐煮汤的画面,让洛宸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恐怕只有在梦中享受到过这样的场景。而且他的母亲的形象,必然也是模糊朦胧的,只因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从小到大,不过只有一个姐姐罢了,就算是姐姐,除了知道她是自己的姐姐,对她本人的其他事,也是一概不知的。
“好了,小宸,你的家人除了姐姐和弦五姨,还有谁吗?逢年过节的,难道没有亲戚来拜年的吗?”
“没有,我家从来没有客人来过。就算是邻居,弦五姨也是从来不让他们进家门的。”
“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们之前已经在你家里足足等候了三天,你家大人却是自始至终都未出现。现在,该是时候履行你的承诺了。”
原来真相却是如此,钩三、鼓四、弦五冒死回到西庙街查看,正好看到了家中里里外外把守着诸多嵩山剑派的弟子,自然不敢进去,因此便是内心之中勾勒出“洛宸已死、房子正被搜查”的剧本。没成想,那些人却是与洛宸约定,等待洛宸的家人出现的冷如月一行人。
“嗯,”洛宸重重的点了点下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非常重视自己的男子气概,回答道:“好的,我同意成为嵩山剑派的弟子。但是,我想知道我家的情况。”
“你真的想知道吗?”冷如月的眼眸深处有着对洛宸的一丝爱护一丝怜悯,见得洛宸很是郑重的点头,半蹲下身子,抚摸着洛宸的后脑,注视着他,缓缓言道:“按照小宸你的描述,我们基本可以断定,你的姐姐和弦五姨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修行者,具体是哪门哪派或是散修,我亦是不知。
但据我的猜测,应该是散修无疑,而且是那种实力较强大的散修。她们发现了小宸的特殊体质。但是苦于散修的消息闭塞,没有系统的修行传承,她们只知道五感通灵的体质会导致其主人横死的事实,却并不知道五感通灵体质活不过十岁的事情。
因此她们也就没有对于小宸活过十岁的事情感到奇怪。但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小宸的体质,也就没有教导小宸你修行的法门。同样的,可能是出于为了让你幸福快乐的渡过最后的人生的愿望,也就没有告诉你她们的真实身份,免得你担忧。
至于她们身为修道者,为什么会居住在妖都洛阳。小宸,你要知道,大人们的世界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我猜测,你的姐姐和你的弦五姨,就是替妖怪们奔走效力的人类叛徒。
至于是她们为什么替妖怪效力,我想很可能是想治疗小宸的五感通灵体质,让你能够活下来。毕竟,虽然人类对于五感通灵没有办法,但是并不代表妖怪们没有克制这种体质的手段。
妖怪是天地所生的奇妙生物,各自有着各自的本命妖术,有些妖怪就天生善于炼制丹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毕竟五感通灵千年难得一见,几乎存在于书本之上,即便是人类,也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此,你的姐姐和弦五姨,很可能就是想要向洛阳的妖怪们求助,因此给他们卖命。你先前所说的,你的姐姐经年累月难得回家一趟,很可能便是替妖怪们办事了。”
虽说冷如月一席话,通篇是猜测,但是偏偏符合常理,逻辑缜密,让人挑不出漏洞来。像这样听上去像是真话的假话,最是容易骗人骗己。
洛宸已经听得泪流满面,没想到他最亲最亲的两个家人,竟是因为他而甘愿成为“人类叛徒”,替凶残恶毒的妖怪卖命,只为他求得一丝活命的机会。
他年少多智,又读了许多书,自然不是某个少女口中的笨蛋。想到弦五姨离家三天而未归,这在以前根本是从未发生的情况。瞬间便是联想到弦五姨很有可能已经在那场波及整个洛阳的战争之中,遭遇不测,他不禁悲从中来。
“弦五姨……她……她……”
冷如月缓缓摇头:“很不幸,我按照你描述的身形体貌,遣弟子门人搜罗数日,没有找到相同的尸体。很可能……已经尸骨无存了。”
“啊!!”洛宸重重一拳击打在清风剑的剑身上,清风剑的剑身上,白光一闪而过,反而将一双肉拳砸开了几道口子,滚滚涌出血水。
“你干什么,笨蛋。”左雾绡责怪道,她颇有些心疼洛宸的遭遇,用贴身的帕子给他包扎伤口。她看着母亲,颇有些责怪她的“诚实”,难道不能够稍微稍微的修缮一下,尽可能的隐瞒一些事实,何必要一股脑儿地全部告知于他。
然而,她的母亲冷如月没有顾及女儿的目光,反而像是要在伤口上撒盐般,继续加料。
“还有,小宸,我自己育有一对女儿,对于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不惜一切的那种疯狂偏执,有着最亲身的体会。在我想来,能够为了救治你而不惜投身妖怪、摒弃人类尊严的女子。不是那些天生疯狂阴诡的魔道,便是只有母爱才能够做到这一步了。”
“您是说……不不不,姐姐她那么年轻。”洛宸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忙反驳道。
冷如月回应道:“修行者也有改变自身容貌的能力。你看我的大女儿飘雪,她原本也是黑发黑瞳的常人模样,但修炼了飘雪剑法以后,便逐渐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的姐姐其实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的母亲?”洛宸惊惶不已。
冷如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想到每次姐姐风尘仆仆而来,又风尘仆仆而去,原来是为了救治自己的病,替妖怪做事去了。想到那柔弱的肩膀,竟是悄然承担了这样的重担,想到自己想念的“母亲”,竟是默默为自己承受了这般多的苦楚,洛宸双目泪水滚滚流淌,顿时仰天长啸:“啊啊啊啊!!!!”
恨!恨!恨!
洛宸既不恨发动这场战争的人类修行者,亦不恨那些要挟姐姐的妖怪。他只恨他自己,恨自己天生患上了这病症,恨自己没有实力保护两个始终爱护自己的亲人。
如果他也像这些修行者那样有着强大的实力,那么弦五姨也就不会死,他的姐姐也就不会不知所踪。他,从未如今天这般,感受到如此淋漓尽致的痛楚,渴望着无与伦比的强大。
“请求你,我想要拥有力量!”洛宸漆黑如墨的深邃目光之中,蕴藏着的是无比炙热的追求。
冷如月笑了,因为洛辰的丹田坚如金铁,她是一万个不担心洛宸因为追求力量而走火入魔的。况且,保护所爱之人的坚强,向来也是修行者能够在枯燥的修行一途之中,坚定的走下去的动力。
怕就怕,洛宸自己没有坚持下去的定力罢了。不过,望着洛宸的目光,冷如月知道她已经无需督促眼前的小家伙修行,他自己就会去努力了。
因为突遭人生大变的洛宸,已经拥有一颗坚定的修行之心。
冷如月颇有些冷酷的把所有的噩耗告知,便是想激起洛宸心中的斗志。而洛宸的表现,也不出她所料,也不枉费她当了一回恶人。
如此,一连串的误会交相组合,便构成了天底下最是奇妙的误会。
洛夜以为已经尸骨无存的洛宸,反而好好的活着。而坚信从小照顾自己的弦五姨死去的洛宸,为了寻找并保护自己的“母亲”洛夜,反而坚定了一颗修道之心。
就这样,天底下血脉最是尊贵、身份最是显赫的半妖,反而误打误撞,加入了天底下最是纯洁、最是正义的人类修行者门派,被作为将来的掌门人、未来领导人类修行者反攻妖怪的领袖培养。
身上肩负着唯独知晓此事“真相”的温子岱师兄妹三人的期望,洛宸即将接受全新的生活。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还有比这更奇妙的误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