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古以来,修真者传承万载,以长生久视为大道,“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的传说引得万千修士孜孜不倦寻仙问道。其中可得天地同寿者屈指可数,但这残酷的现实依然无法阻挡修士们的热情。
邙山巍峨魁伟,地处西北,北扼泰西入中原之咽喉,地势险要,向来是澜云帝国倚为天险之雄关。
北邙延绵千里不绝,又多异兽凶灵,历来人迹罕至,但此刻邙山关入口不足百里处鸟兽全无静谧异常,一场危机正在酝酿。
北地的月色正浓,云雾也掩盖不了她撒下人间的清辉。寂寥的夜色下伫立着数道人影,影影绰绰间杀气耸动。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到头来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占据山丘的一方人数稍多,其领头者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以手抚须并不作声,而他身后负剑而立的男子按捺不住,已然发言威逼。言毕,负剑男子手中长剑铮然长鸣,墨色光华冲天而起。
而对方首领依旧未动,若非眼神流转间的光芒闪耀,只怕会被当作一尊耸立于渊的雕塑,他身后数人亦是唯其马首是瞻,默不作声。眼看这剑光肆意纵横,眨眼间便要斩向山丘下的众人,但在这剑气横掠百步杀气升至巅峰时一声咳嗽响起,“咳”,光华散去,剑已入鞘。仿佛剑拔弩张之势只是一场幻觉。
处于山丘之上的领头者轻咳一声破去这剑光,颇有不满的转头看了那使剑之人一眼,使剑者心中微凛收剑退下,侍立于旁。
一番举动示威后山丘上的首领方才发话,“我辈中人踏入修行之路本是逆天而行,可如今天道更易,自天帝以来杀人夺宝之事日渐不闻,有望大道者能够安心于修行而不必惶惶不可终日,那么“神弃“如今名存实亡何必延续下去徒增杀孽?”
本来默不作声的另一路人马听得他这番言语,除其仿若石像的首领外皆神色不屑,一人发出冷哼,“呵,你要求你的长生只管去便是,但你蛊惑我辈中人背弃前人遗愿妄图解散组织,那要问我手中家伙答不答应了。”这个年轻气盛的修士耐不住心中怒火,出言相讥,只见这人样貌平平,眉宇间正气盎然,嘴角微微向下,神色间的坚毅不辨可知,腰中一柄短剑好似响应他心中不平,气势拔地而起直扑山丘一方。
山丘上的首领把手一捏,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烟消云散。他见对方不为他言语所动摇,眉头稍紧后又舒展开来,再次出言试图挑拨,“方行云,组织日渐衰落,百年来同道之人凋零黯淡,显然此路已经不通,你何苦一意孤行?即使你道心坚定可你也得为你手下着想,放着他们跟你在这注定没有结果的路上走到黑你忍心吗?”
一直无动于衷的对方领头者在听得这话后突然如同石像复苏,身形一震,“神弃自上古传承至今近万载,前人为实现心中抱负奋斗不息,人人如飞蛾扑火般慷慨赴死,不料到了我手中竟出了叛徒。可惜你想把我们一网打尽的话那就太异想天开了。”这番话一出对方首领面色微变,不想方行云早已料到自己布下埋伏之事已被识破,但他自恃准备充分依然决定发动。
月色依旧覆盖北邙之地黑黢黢的山林,而天空忽然变得死一般沉默。“不愧是神弃首领,明明身处绝境还能镇定自若,不过落在老夫手中,真是插翅也难飞。”寂静无声的天地间突然传来一道嘲哳声音,话语间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就从数百里外到达近处山丘之上。
方行云身后那年少修士看这情况哪还不知道对方竟然设计埋伏,大怒道“灵鹤子,你竟然勾结官府陷害同道!你忘了拿到神弃指环时立下誓言吗?戮力同心,共造大同。有违此誓,天人共灭!”
那山丘之上的首领见得此人一颗心从嗓子眼落了下去,毫不在乎对方威胁,脸上喜色一闪,沉声道:“燕雀哪知鸿鹄之志,你们画饼充饥的誓言本就虚无缥缈,怎能让人真心认同?”言毕又得意地抚了抚长髯“方行云,我劝你还是投降吧,神弃早已不是帝国未建立前的大势力了,如今你已四面楚歌,为了你手下安危我奉劝你束手就擒。”直到此时他依然不愿意和对方动手,显然对其忌惮不已。
而刚到的老者面露讥诮,嘴角咧开露出残缺的牙齿对着方行云道:“方圆百里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数百精锐军队也设立大阵围捕尔等,若是束手就擒还能少增杀伤,方行云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年少修士以及同伴皆面露愤慨,只等方行云一声令下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而被唤作方行云之人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言,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在双方马上要按捺不住动手时他缓缓抬起头,说到:“天地大道哪是那么好求的?有天地同寿自然也有朝生而暮死,逆天而行是修士所为,可我想不透为何要逆天而行啊。”
听到这话老者反而笑了,“谁能相信神弃的首领自己也对信仰迷茫了,你们不是要反对长生之路建立大同之世吗?在我看来长生大道方才是顺应天命,你们所作所为则是逆天而行,修士正是天地所钟者,长生久视是天道给予我们的奖励,你们所信悖逆天命,找不到前路倒也符合天道。”显然胜券在握的老者毫不掩饰心中的快意,出言讥讽对方信仰。
方行云摇摇头,他此刻也不知一生所为是对是错,心中迷茫使他步履艰难,跋涉到现在他累了。于是他挥了挥手,对身后同伴说到:“大道由心,分化万千,一千人心中就有一千条大道,我们汇聚在组织旗下就是因为我们都不求长生而求‘证我’,可惜我的道路到此为止了,你们的道路还远未结束,且去,我送你们一程。”
话中充满了疲倦与诀别之意,身后同伴皆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拿紧了手中法器运转起身上功法,准备做殊死搏斗。方行云倒是料到会是这般光景,说起来组织里最迷茫的就是他这个首领,因为他见过太多同道之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抱负慷慨赴死,而他心中最为坚持的“守护同伴”之道心在这一次次失败中消磨凋零,使他开始怀疑组织的道路是否真的正确。于是这次中伏,他不再挣扎,践行完心中道路后就是他的死期。
夜色浓得抹不开,山林中仿佛多了无数窥探的眼睛。方行云手掌一翻,挥出凌厉掌风,老者以及山丘上众人不敢小觑,纷纷施展神通用以躲避防守。
谁料方行云占尽先机的一招竟是虚手,稍微逼开对方后撕开衣领扯出一道符篆,一口精血喷在符篆之上。符篆非石非玉,像是某种凶兽骨骸,虽被制成符篆多年但其中凶威赫赫丝毫未减。经由方行云激发后放出万丈光芒顿时覆盖住他身边同伴,光环一闪,除了方行云外众人皆消失不见。只余同伴们一声“方师……”的呼喊残留在耳边。
方行云送走同伴后如释重负,嘴角鲜血也不擦,笑道:“到得最后,我心中“守护”之意才能实践,不得不说造化弄人,但念头通达后真是爽利,怪不得前人连长生都不要了也得逍遥啊。”向来不苟言笑号称‘石尊‘的神弃首领在生死关头反而谈笑自若,要是同伴们看到他这样绝对会直呼邪门,可惜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面对重重包围,方行云放下束缚,负手而立,本来信心满满的老者以及灵鹤子一个不慎未尽全功,更是恼羞成怒。老者意念转动,周遭所有布置发动,数百修士团团围住山丘,山下的方行云无处可逃。
杀意,剑气,滚滚而来,末路的旅人前路是悬崖,后路是虎狼,避无可避。
方行云终究没有动,看着月色怔怔出神,老者与灵鹤子也没动,他们不愿伤在对手的临死反噬下,只管用手下人命去填就是。他们收取功劳,天经地义。
月色还是隐入了云层,不忍看这烈士暮年,美人白头的悲剧。
曾几何时,方行云还是少年,锦帽貂裘御剑而行。如今,剑已不知何处,而终点却在前方。
“唉”一声叹息,拨动了对方紧绷的心弦,老者眉头越皱越紧,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方行云气势不降反涨,现在已经带着死志铺天盖地而来。此时容不得他再养气,于是下令,“出手吧,解决了他再去追捕那些漏网之鱼。”
方行云这时又笑了,“想去寻他们,得问过我。“
说完觉得差了点意思,又拉扯面部肌肉露出难看的笑容,“还有我的剑。“心中想着看来是太久没有笑过了,这时候笑起来一定很别扭。
老者一怔,方行云全身上下片铁也无,哪来的剑?但身经百战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正要出言警戒之时,万籁俱寂。
数百里外,刚刚脱险的年少修士与同伴不住地朝远方望去,可山高阻隔,哪里看得见。忽然天地震动,一道剑光恍若斩裂苍穹而下。他不禁潸然泪下,因为耳边那声“借剑一用。“再熟悉不过,可他的剑依然在自己手里,而天地间云气汇成利剑斩落,风散云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