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年,父子俩干脆做起了红橘生意,一车一车,一船一船的红橘从桃花村运出去,陈百万的腰包鼓了起来。年底被乡里推选成了“万元户”,还到县里开了表彰会,领回了一张金光灿灿的大奖状。一村子的人都来看稀奇,人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盯着红彤彤的奖史,把个陈百万的老爸欢喜得几天几夜也睡不着,成天对着墙上的那张奖状看不够。
这时的陈氏两兄弟都已娶了媳妇,建国的幺爸幺妈还给建国生了个小堂妹,取名叫陈娅,幺妈做了满月酒,就提出分家另过。
陈百万问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说:树大要发丫,儿大要分家。分就分吧,迟早要各自分家领坐,只是你们老子我还在,陈家虽说不是诗书之家,但也是脸面要紧,莫弄得乌烟瘴气的,让人看了笑话陈家家风不好,和和气气分家吧。”两个儿子各自跟媳3商量,三天不到,这家就分好了,一幢房子一个东厢、一个西厢,一个院坝一个东边一个西边,但真的做不到界限那么清。
再问老头子跟谁过,老头子说:“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么儿”,老子也不例外,按风俗我当然是跟儿过了嘛。”
陈家两个儿子早就提过分家的事,陈老头说分家可以,得先给做个七十大寿。两个儿子问老子有啥讲究,陈老头说:“啥讲究,就是看如今日子好过了,能吃上一口饱饭了,可有些年轻人不尽孝道,等爹妈死了才来花上一大笔钱,摆上几十桌席,大讲排场,吹吹打打。老子就想问那逆子,早先爹妈在世时,怎么不尽点孝心?让爹妈吃好点穿暖点,这下都闭眼了,你在这里楼翻甑倒地折腾,给哪个听?给哪个看?还不是想给自己脸上贴金,生怕别人骂你不尽孝道。哼,老子就赞同厚养薄葬,在生时对老人好一点、善一点,死了怎么处置都可以。”两个儿子还是不得要领,睡眼望着老头子,请他明示。老头子把烟锅子在门坎上破了磕,又说出一番话来,让兄弟俩大吃一惊。你也不用去听老头子说了啥话,你只看两兄弟怎么给老头子祝寿就行了。
三亲六戚,四邻八乡都听说桃花村的“万元户”陈百万的老头要做七十大寿,说要请市里曲艺团的来说书,还要请放映队来放电影儿,最稀奇的是陈家祝寿还请了“甘宁鼓乐队”,两拨吹鼓手来吹打鼓乐,从早吹到晚。想想看有几多的闹热!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约好都要在这一天去看稀奇、闹热。
“甘宁鼓乐”,是以出生于该乡的三国时期东吴大将甘宁命名的,近1800年来一直传承并发展着,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享有盛名。能请这样的鼓乐大班来演出,自然惊动了团方四邻的父老乡亲们。听,一群喷呐手正吹着经典的唢呐曲子《一枝花》、《打冬》、《步步高》……喜庆欢乐的曲调把整个场面烘托渲染得更加欢喜,热闹弃常。
人都来了一大院坝,大家左看右看不见陈家老寿星,只见中堂上设一灵位,烟雾袅绕,人们正在支客彡的招呼下焚香叩拜。说是丧事,却没有遗像,也没有亲纱孝帽。说是祝寿,却又见两个孝子跪在堂前,对来叩拜的客人一一行礼,寿星却一直都不见。
支书杨德生来看了这情形,也不晓得这陈家是唱的哪一出,正疑惑时就见百万的同学洪玉才送来一副红对联,请支书帮忙贴上布缦,支书贴好对联一看,上联是薄养厚葬不肖子”,下联是“厚养薄葬真孝心”,横批是“移风易俗”,对联中间还贴了一个大大的红“寿”字。
支书咧嘴笑了,招呼大伙都来看陈老爸自撰的这副对联,看看自己属于哪种儿孙,大伙看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时间院坝上像煮沸的粥,闹哄哄地。
中午快开饭了,客人们都相继入席,却不见寿星出来,支客师来了几句开场白:
主家叫我把席告,没有准备心头焦。
各位来宾把寿朝,年命正逢紫薇照。
亲朋贺喜真不少,老人享福寿年高。
噼里啪啦放火炮,南极寿仙跑来瞧。
八仙得知也赶至,拐李仙师道法高;
钟离仙翁把扇摇,洞宾挂剑清风绕;
湘子云端吹玉箫,国舅简板敲得妙;
釆和篮内装蟠桃,仙姑手拿长生草;
果老骑驴献凤毛,各路神仙凑热闹。
陈家老爸古稀寿,众位亲朋来贺喜,
移风易俗新风尚,寿星出来销宾朋。
鞭炮声中,只见陈老头红光满面,穿着平时的衣衫从布缦后走出来。
布缦拨开时,众人才看见老头子是从红漆棺材里走出来的,正惊疑间,只见老头子一抱拳向众人行,然后笑哈哈地说:“各位亲朋好友,邻里乡亲,我刚才是躺在我百年后的寿材里,那里面是一棺材金灿灿的稻谷啊,我刚才就是躺在粮食上接受大伙的祝寿啊!想我陈老汉昔日为吃一口饱饭,落了个“投机倒把分子”的臭名声,还要打锣游村儿。如今党的政策好了,农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我家百万还成了“万元户”,到县里捧回了金光灿灿的大奖状,老汉我心里真快活呀。可我看到如今有些年轻人各人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爹妈的养育恩,我这心里又难过呀。年轻人呐,千万莫学那不肖子孙“爹娘在生时不孝,死了才来装鬼叫”,所以我就想了这么个祝寿的节目,让我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看两个儿子是如何为我操办白喜事的。现在,我真的很放,很知足了,多谢大伙能来捧场!”
支客师请支书给大伙讲话,杨德生说:“陈大爷祝七十大寿,哪里轮到我来讲话,只是刚才看了这个场面,听了陈大爷这一席话,说出了天下老人的担忧和心声,我真的是感慨良多,我心里非常感谢,感谢陈大爷用这种特殊的形式,给天下当儿女的上了深刻的一课,大伙鼓掌祝陈大爷生日快乐!”说着带头鼓掌,众人也跟着一边鼓掌、一边有节奏地祝福:“生日快乐!生日快乐!”霎时,鞭炮“辞里啪啦”又是好一阵炸响、锣鼓唢呐齐鸣,那唢呐手把脸都涨红了,锣鼓手也把锣鼓敲打得“当当”响,还边敲边即兴适匕起了锣鼓舞,把生日宴会的气氛推至。
大热天里,百万去城里买了一台十四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这又成了村里轰动一时的新闻,百万跟兄弟一个站在屋顶,一个站在地上安装电视和天线,调试频道。晚上坝子里像过节一样,聚了好多人,都是来看电视的,有的问电视机买成多少钱,有的问能收看多少个频道,还有的问能用多少年,问题一大堆,百万简直不晓得该回答哪一个,只是乐呵呵地笑,一个劲儿地笑,大伙终于看到电视里的新闻联播了。
听说建国家买了电视,洪橘和秀玲、骆娃、杨越都跑来看稀奇,都快夜里十二点了,村里人都回去了,几个孩子还舍不得离开,院里一地大凳子、小板凳儿,小伙伴早走了,洪橘和秀玲、骆娃舍不得走,就歪在一个竹簸箕里睡着了,建国妈见了,心疼地取了线毯给三个妹儿盖上,又赶几个大孩子回去睡觉,刚进屋就听见素云的声音在叫醒洪橘,返身出来跟素云说:“都大半夜了,你叫她做啥?天不冷,让她们睡》巴,门开着呢,狗在边上守着,放心吧。”
素云说:“看这孩子多稀奇电视机,唉,农村的孩子要是能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家家都能买个电视就好了。看让你受累,我回去了,明早让洪橘早点儿回来。”建国妈答应一声,也回房去睡了。
早上太阳红彤彤地挂在天上,洪橘觉得耳朵有些痒,就用手去抓,一下挣醒了。看见建国和杨越拿着麦秆正在挨个掏人耳朵,脸红了,叫醒骆娃和秀玲,三个女孩子爬出大簸箕,追打两个男孩子。忽然传来骆娃爸叫她的声音,骆娃赶紧跑回去了,洪橘和秀玲也各自往家走。建国就在坝子上喊:“嗨,今晚的电视节目比昨晚还要好看,来不来呀?”
杨越说:“你笨啊,你不喊,她们也会来,走吧,我们去用蜘蛛网粘蜻蜓。”
“我爷爷不准祸害蜻蜓,说它专吃害虫呢,要不我们去抓炸蜢吧。”两个小伙伴向田地里跑去。
又过了一个月,村里买电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百万兄弟家里也买了一台电视,百万才让一家子回屋里看电视。
就是那一天,洪橘放学才进门,听见外面有人喊,洪橘跑出去才听建国妈说,奶奶上地里扯猪草,一跤摔倒在岩坎下,W生还没赶到,奶奶就咽气了。洪橘伤心地大哭,两个眼睛胂得像红相。
你看我老家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百万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也亏得洪橘有耐心,一直坐在饭桌上听公爹教训,一点儿都不发火,唉,真是难为她了。
建国终于忍不住了:“可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和洪橘哪里忍心,这一大摊子事哪个来管?”
“你来管呀,还有洪橘。”
“爸,我的车队有的是钱赚,我为啥要呆在村里,我还想在城里买房呢,再说洪橘有一大摊子工作,你让她怎么腾得出精力和时间管?您这不是不可能嘛。”
“好,好,你们都要干自己的事业,放着家里这么个大个金娃娃不抱,硬要送给人家,我,我也不管了。我都一把老骨头,能活多久,钱再多我也带不进棺材,还不是留给你们后人。”陈百万真的很伤心。
“爸,您的这番心我和建国心领了。其实人活在世上除了挣个温饱,还想奔小康,有了物质还得追求精神,这才叫人的追求。钱财再多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穿了都是社会财富,假如这村里光几家人富了,那富人心里就真的那么踏实安心?我才不信。多数人还过着艰难的日子,这还叫啥新农村?爸也是明白人,人的价值不光靠金钱来衡量,我当初回到村里也不是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更不是想回村里来找个人发财的机会。爸,我是干部,哪能光顾各人这个小家呢?再说,爸,您想啊,人家也可以不用“麦面香”这个商标啊,只要有新设备和厂房就行那卩时……”洪橘不说了。
“唉,你们两个都是犟拐拐,为了村里的事儿,宁愿自家吃亏,算了,想当初建国妈和我同意你跟建国的婚事,就是看上你这人心眼好。唉,爸也信得过你,晓得你有知识有头脑,村里这几年的变化大伙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我不说了,问你么爸的意思卩巴。”百万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建国赶紧又要给满上,建国妈拿走了老头子的酒杯。
建国把着瓶要给么爸倒酒,£爸一把罩住杯子说:“你还不清楚么爸的酒量,喝一口就像关公。”一句话说得一桌人都笑了,么爸又说:“我也跟你么妈说过几回,这厂子早晚要下马,这不应了?我刚听了你爸、你和洪橘的话,我觉得都在理儿,我是真不想干了,想去城里抱外莉、子去了,可我怕伤了你和洪橘还有大哥、嫂子,才不敢提出来。嗨,这日子比起以前眼见是越来越好了,大哥、嫂子,就让年轻人干,我们也真该歇歇气,享享福喽。”
洪橘问建国妈:“妈,您老有啥想法也说出来听听。”
“俗话说锅里有了,碗里才有,村里经济发展了,村民才会过上好日子。我同意你么爸和你爸的决定,支持你和建国。好好干,妈就想早点看到新厂房建起来,也想早点看至那卩高鼻梁、蓝眼目青的外国人来桃花村儿旅游呢。”
“好哇,妈,您真是又可爱又可敬吸,我太幸福了,有这么一个心胸宽广的母亲。来,母亲大人,儿子敬您。”建国给妈倒酒,被妈挡住了。
洪橘赶紧让苗苗和爽爽给爷爷奶奶、么爷爷么奶奶敬酒,建国么爸乐呵呵地吼一嗓子:“苗苗,不敬酒了,给么爷爷添碗米饭来,今天我高兴,得多吃点儿。”回头看爽爽站着发呆,又吼一嗓子:“爽爽,你傻呀,快给你爷爷添饭哪。”建国赶紧拍拍爽爽脑袋,让她快去添饭,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一个多月的集资动员工作,大有成效,总共集了八十二万五千元,老会计向洪支书和张展汇报集资情况。
这个情况大大鼓舞了村支两委成员的干劲,决定兵分两路,争取半年内投人生产。一路由张展带队,马上出发,购买和运输机器,并负责安装和正常投产运行。一组由洪橘负责,马上着手厂房建设,并向上级或者银行争取后续资金。
初秋的太阳红红地挂在无云的天空,桃花村的男女老少都来至加工厂新选址上,等待开工的那个时刻到来,厂址就选在公路边那片乱石岗上。
洪橘激动地说乡亲们,我们桃花村人要建自己的加工厂了,今天我们将举行一个特别的奠基仪式,等会儿,我们按照老人、小孩,党员、干部的次序奠基。乡亲们啊,这是我们自己用心血建造的加工厂,我相信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每一个桃花村人,都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护我们的加工厂,大伙说是不是这样啊?四周围想起热烈的回应。”
张展宣布吉时已到,凝聚着全村村民心血和希望的加工厂正式开工。顿时,鞭炮炸响,礼花升空。村里的老人、孩子首先向坑里的奠基石培土,然后是党员、干音卩向坑里的奠基石培土。
开工才几天,这天早上张展急匆匆地跑进洪橘办公室,大声请示:“支书,村民建议是不是把厂址重新选在平整一点的地方,现在选在乱石坡,钢钎都崩断了好几根,工程进展太慢了,怕是到日寸完不成任务,误了工期和工厂投产哦。”
洪橘示意张展坐下,端了一杯水给他,说展哥,你想现在还可能重新选址吗?”张展激动地站起来想说话,洪橘用手势制止了他,他又一屁股重新坐下,脑壳勾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支书,可这工期,我……”
洪橘站起来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情况。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工地走来。”
村民们看到支书来了都停下手里的活,洪橘摘掉草帽,打声招呼:“大伙歇歇,听洪橘说几句话。”人们或站或坐,抽着烟的、喝着水的,都想听支书说点啥。
“刚才,展哥跟我讲了大伙的建议,我的回答是厂址不可能重新选择,大伙听听在理不在理?一来这是村支两委会作出的决定,也是经过村民们同意了的。二来手续和开工仪式都已完成。三来当时大伙达成了共识,坚决不占用熟田熟地好地盘,江水淹没了长江两岸大片肥田沃土,我们现有的这一点点土地真的是太金贵了。”村民们激动地议论纷纷。
有人信心不足地说:“理是这个理,可这乱石荒坡,建那么大的厂房,要花多少劳力?要吃多少苦头嘛?”还有人附和:“就是嘛,反正是建集体的厂房,占一点熟田熟地怎么又不可以嘛?看看现在这一大堆的乱石,不流几身大汗不出大力气想建厂房,难吸。”
洪橘说大伙说的是实情,这里建厂房的确是难,是苦,可是我们想想当年红军长征二万五吧。”
现场马上有人说那是战争年代,现在是和平年月呀。”
洪橘不慌不忙地接话对,的确是两种不同的时代,如果没有当年红军的苦和累,会有我们今天的和平年月吗?如果没有一代一代人的苦和累的艰难积累,会有万里长城吗?会有华夏大地一座座古老典雅庄重大气的城池和一处处蜚声中外的古迹吗?会有当年的红旗渠和今天的三峡工程吗?会有“神七”飞天吗?没有我们大伙几个月的流大汗出大力,能有桃花村今天的这一条致富的新公路和大桥?没有几代人的期盼和奋斗,能有我们今天的农民新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