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在党校学习期间，党校组织我们也到一些村社去调研，发现高峡平湖形成后，昔日带有浓郁巴渝风味的吊脚楼民居都成了水下世界。这些年农村基础设施有很大改善，很多地方修起了小楼房，农民的居住条件越来越好，但我还是觉得不能说很美。我想，全面启动“康居工程”，应突出具有农村地方特色的新型住宅，但现在满眼望去这里一处那里一处，者卩是千篇一律、毫无章法堆码起来的灰扑扑的钢筋水泥砖房，给人一种刺眼、生硬、冷漠的感觉，仅有的一点儿现代气息也被毫无特色和美感的外在形式给冲散得无影无踪。说真的，农民挣几个钱不容易，没有人来精心设计、善加引导，农民修出这样的房屋，不能为发展“新三峡”观光旅游，不能为“库区新农村建设”注人新的活力、增加新的附加值，实在是让人心痛，让人遗憾啊。”
“大伙不要小看民居建筑，民居应该是当地的一个文化符号，通过对民居的解读，我们就可以了解那个区域的文化，就会把握它的历史脉络，就会对那个地方产生一种眷念之情。作为一个村干部，我明白我的职责除了让乡亲们增加经济收人，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责无旁贷地把中国乡村的田园诗意的历史传承下去，绝不能让桃花村的乡亲们再修那种劳民伤财的水泥森林，取而代之的应是祖祖辈辈居住的具有地域特色、民族特色的农家小楼，让城里人、外地人、外国人都来拍风景照，说中国三峡库区的乡村真美，三峡民居真美。”
张展激动得带头鼓掌，干部们都热烈鼓掌。
洪橘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接着往下说现在上级越来越重视农民新村的建设，政府也给予一定的补贴，农民自出一点儿，给房屋换个新妆，改善生活环境，并且鼓励农民退旧房复耕。”
“近段时间，上面各种巴渝民居的设计图纸也者卩陆续出来了，作为基层党员、干部，要加强引导宣传，决不强迫，本着自愿的原贝，要向村民讲清楚，为什么要集中建设居民点？这样不仅节约耕地，而且便于管理和互相照顾，更有利于村民交流和开展一些培训学习和文化活动。”
“对于一些村民还可以继续居住的老房子，也不能大拆大迁，要紧紧围绕村容整治，对历史形成的大院落尽可能保护，比如我们的杨家老屋。主要以“三清六改”为重点，所谓“三清六改”即清垃圾、清淤泥、清路障、改路、改水、改厨、改圈、改厕所、改庭院，从解决脏乱差人手。鼓励农户在房前屋后、院落道边，栽种树木花草，绿化美化居住环境。对村容村貌的改变采取的是因地制宜，不搞一刀切，总之，要尊重村民意愿。”
张展说要我说，我们村儿后靠移民占了很大比例，绝大多数都要重新建房，何不参考专家的设计图纸，把我们桃花村建成具有古典雅的巴渝民居风格的新农村。那样一来，基础设施好了，农村的居住条件大大改善，农家乐很快会兴起，城里人一定会开车到乡下来玩，那不就增加了我们农民的收人吗？”
绵绵很自信地开口：“这个没得问题噻，我们桃花村哪一家的房前屋后院坝不是花果飘香！
“这会儿又吹上了，想当初，是哪个“咬卵犟”偷偷把支书送的葡萄苗思了？还花果飘香呢。”张展故意不客气地将他一军，气得绵绵吹胡子瞪眼睛，却又不好发作，惹得众人拍脚打巴掌笑翻了天。
洪橘提醒大家不管采取哪种方案，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原贝，就是不能占用耕地。再就是针对国家对农民新村的补偿扶持政策，一定要让老百姓享受到康居工程的实惠，必须马上成立一个农民新村建设小组，还要成立一个农民新村建设监督小组，配合镇政府，一定要让村民在招投标上，在图纸方案的选择、材料的选购、工期和建筑质量上严格监督把关，真正做到“公开透明、干部干净、不赔不赚、群众满意”。”
洪橘停了停，又接着说：“现在有一户特困户，那就是驼背大伯，他不属于改建户，只能整改。他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以大伯目前的经济状况，要想拿出部分钱来重建房屋，根本不可能，为了不拖整个新村建设的后腿，一定不要丢下驼背大伯不管，大伙讨论讨论怎么办吧。”完了又跟一句：“不玩虚的，都说办法！”张展说国家的那部分补贴是肯定不够建房，驼背自筹也是肯定不可能的。”牛大力急吼吼地打断他：“这不空打吹吗？”
张展瞪目艮制止大力：“现在还轮不至U你发言呢。”大力不高兴地在凳子腿上使劲地磕铜头烟杆，“嘣嘣”声让洪橘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继续听张展往下说：“村里修渠、修路啥的大伙都出钱出力，没一个人拉稀摆带，现在要改建或者重建房屋，家家的钱都很紧。驼背大伯房屋是破，但没有伤到大梁和屋基，是不是村里先帮助解决一笔钱，利用政府补贴，村民出工出劳，进行大一点的修补，夕卜观上也搞成三峡民居风格？”
洪橘征求大家意见，大家都说没意见，洪橘提出交到村民代表大会讨论再做决定，就宣布散会。
剩下的一批整改户，做了好多天的走访宣传工作，村民大多同意修建沼气池，落实到各小组村民，结果还有一部分人信不过那玩意儿。赵绵绵组上的“唐结巴”，不愿意修沼气池。赵绵绵又是茶壶里装汤圆一肚里有货却倒不出来，心里明白道道，却不会讲。急得脸红筋胀，只会说：“村里让你修沼气池也是为你好，你倒好，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真是“狗坐箢箕一不识抬举”，我看你这个老东西要变成老顽固，老妖怪了。”
唐结巴嬉皮笑脸地说关、关你屁事、事儿，手、手旨头大、大的一个生、生产组、组长，你、你以为你、你是大、大官儿哪？七、七品大、大官哪？只、只可、可惜你、你连个芝、芝麻官儿、官儿者卩算、算不上，没、没听说、说过修、修沼、沼气、池池还、还兴强、强迫。”
“村里把政府的补贴办法告诉你了，第一修建补贴五百元、第二修建补贴三百元，以后呀只怕是各人掏钱还得修沼气池，到时莫后悔，世上啥都有，就是没得后悔药卖。”赵绵绵说完扭头便走。
唐结巴故意在后头巴巴地说走哇，组、组长，你慢、慢走、走哇。”气得绵绵顺手拉掉了红橘树的枝丫，结巴还跟了一句：“损坏、坏群、群众的东、东西要、要照、照价赔、赔偿哟。”说完大笑。
这天，建国家的沼气头回使用，屋里屋外挤满了人，一拨又一拨的，开关一扭，灯亮了，炉子上的炉火烧得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直冒气，洪橘给来看稀奇的乡亲们倒水，说喝吧，喝吧，这可是用沼气烧的茶水呀。”
建国看到妈妈笑得满脸菊花，心里很有感慨，站在灶屋跟乡亲们即兴发表演说几千年了，中国妇女，特别是中国农村妇女一辈子都在围着灶台转，一辈子都在纟因熏火燎中过日子，真的是很辛苦、很艰难呵，这下好了，沼气池修好了，我妈解放了，从此彻底告别烟熏火燎的日子。”一席话引来一群妇女的热烈。
唐结巴一声不吭地喝着洪橘端来的茶水，趁着大伙热闹不注意，悄悄地溜了。
到了晚上九点过，绵绵打电话给洪橘：“支书，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们七组的唐结巴同意签修沼气池合同了。”
洪橘说好，志富叔，工作有成效，补贴还按规定办，把技术员再请回来吧。”
村民代表大会和社日活动，村民们基本同意张展的建议，驼背大伯的房子提前整修。洪橘和村委会一干人来帮忙，村里人几乎都来帮忙了，驼背感激得见人就双手作揖，直说“多谢大伙！”又招呼树儿给大伙送开水解渴。半个月不到，原来破旧的房屋焕然一新。立在村子里，像一个醒目的符号，仿佛在说：瞧，还是改造了的民居漂亮吧。
洪橘在办公室跟村中心校回来过周末的洪莲商量村里“农民文化大院”排练节目的事情，两个人正说着话，绵绵推门进来，告诉洪橘，自己年岁大了，文化又不高，这小组长不想当了，让年轻人来干卩巴。自己也不想养猪了，那啥生态环保的养猪技术也搞不太懂，牛魔王还老笑自己污染环境，影响村容村貌，破坏精神文明，自己今儿个就正式跟支书打个辞职报告吧。
洪橘招呼他坐下，又给他倒杯水，笑笑说：“志富叔，您真的考虑好了？家里人没意见卩巴？”
“咳，我那儿子，媳妇在城里生意好得很，这不我儿媳妇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要老伴去服侍坐月子呢，我心想，土地流转出去了，老伴一走，家里就我一个人、一群猪，也没多大意思，儿子儿媳缺帮手，还在外面请人帮工，不如我老两口去城里帮他一把，这不，刚跟我兄弟志国说好，猪场转手给他。”
“志富叔，您说我妹子陈娅生了？多久的事儿？怎么没打电话？”
“赵勇不是早想打电话吗？你妹子陈娅说你每天眼睛一睁忙到熄灯，要等喝满月酒时才给你打电话，省得你跑去看她耽误工作。”
“看您说的，这么大的喜事儿我么爸么妈也是瞒得紧咧。志富叔，您刚才不是说把房子和猪场都转手给志国叔那卩不还是老法子养猪，有啥不一样？”
“我兄弟说这一槽猪出栏，资金回收后就开始改圈，修沼气池，用科学方法养猪，还要扩大规模。”
“难得你们两兄弟终于开了窍，这想法不错，村里一定大力支持。可这组长人选，一时也物色不到合适的，再说如今都忙生意，忙发财，这个组长只怕别人还不一定愿意干呢。”洪橘有些迟疑，绵绵轻松地笑了：“有一个现成的人选，有文化，有水平，也愿意干，还跟你一样喜欢农村。”
“真的，她是哪个？志富叔，您快说呀。”
“赵朵朵噻，我兄弟的独生女儿呀，那个大学生，她不想去外面打工，还记得不？她想回来干的想法还是因你起的呢？”
洪橘点点头开心地笑了：“是她呀朵朵大学毕业了？她要真愿意干这事儿就不成问题。叔村里还得开会研究，等着通知您和朵朵吧。”赵绵绵高兴地回去了。
隔天，洪橘正坐在办公室“桃花风光图”前发呆，张展带了个姑娘进来，洪橘一看那模样，欢喜得站起来打招呼：“是朵朵呀，好久没见了，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来，让姐姐看看，这花骨朵一样的俏模样儿。”
朵朵害羞地说姐，看你说的，啥俏模样儿，一个乡村女子呗。”
“哟，你这话姐可不爱听哪，乡村女子就不能美吗？乡村女子就不如城里女子吗？”转身跟大伙介绍了朵朵接替志富叔担任生产组长的情况，大伙都笑着跟朵朵点头，算是认可和打过了招乎。
“好了，姐刚才跟你闹着玩儿呢，说正事吧，你接替担任组长，考虑得如何？”“我者卩考虑好了，没啥意见，只是还有一个要求，就是以后如果有招考村官的录用考试，我还想参加，行吗？”
“好啊，朵朵，这个没问题，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嗯，你那个猪场打算啥时改造？”
朵朵看了一眼张展，张展代她回答：“支书，朵朵说场里的猪月底全部出栏，县里建沼气池的专家也来实地调查了，取了数据，图纸都出来了，下月可以动工，一千头养猪规丰旲两年内一定会实现的。”
“好，朵朵，平时还得多抓一抓组里其他村民的致富工作，了解他们有啥具体困难，我们要尽力帮助他们，现在你就是他们的领头羊呢，大伙可是盼着你带他们致富哟。好好干，我相信你能干好，有啥事情跟展哥说、跟我说都一样的。”朵朵笑着点点头，告辞走了。
“嗨，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怎么左看右看这赵火药的女儿就是跟她老子不是一路人呢，把我这脑壳都想痛了也没想明白……”牛大力双手抓挠着一头花白头发咕咕脓脓。
张展笑哈哈地拍了一下大力的脑袋：“算了，莫想了，人的事，牛魔王能想明白吗？”引来众人大笑。
大力捅了张展一拳：“格老子的，尽拿老哥子开玩笑，嘿嘿。”
洪橘和朵朵去各小组检查计戈生育工作，顺便也看看妇女们完成“三峡绣”订单任务情况，两人还向各自帮扶的村民发放“便民联系卡”，上面印着干部的电话以及所联系帮扶的对象内容等。
才走几家，刚至五组的老院子，就看至驼背大伯举着一根竹响篙满院子追打侄儿树儿，口里还怒骂：“狗日的不争气的东西，你娘老子离婚七八年都不回来，老子好心好意收留了你，你个龟儿子还不争气，还要在村里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狗东西硬是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老子今天非你这条小命儿除脱不可……”
十岁的树儿满院子乱窜乱叫，看至U有人来了，一下躲至U洪橘身后，抓住洪橘的衣服不肯撒手啊、啊，支书表姨，快救我呀，我大伯要打死我了，呜呜……”洪橘用身子护住树儿，一把抓住驼背大伯的响篙，驼背大伯说支书，你莫护他，这龟儿子不是个人，你看村里帮我把房子整改得这么巴适、漂亮，这龟儿子，没良心的，还去偷五保老人的那几个可怜钱钱儿，书又不好好读，还偷跑到青龙镇打那个啥子背时的电子游戏……”
“唉，大伯，细娃儿不懂事，是该管教，可不兴打骂，得跟他讲道理。”
“嗨呀。我说支书哇，道理跟他讲了几大箩筐，他个狗日的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听不进去嘛。”
“听不进去，您就不兴去跟学校的老师商量，想个好办法？”朵朵在旁边接了一句。
“怎么没去找过老师嘛，去找老师，老师一说起他也是脑壳痛，说他是个啥子留守儿童，缺乏亲情关怀，我是他亲大伯，他从小就是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未必老子还不心疼他？分明是这狗东西不争气。再说老子一天到黑忙不完的活路，没得那个耐心跟他闲磨牙，老子只晓得“黄荆棍子出好人”。”
洪橘把树儿拉过来，护在怀里说：“树儿也这么大了，大人爱面子，细娃也有自尊心嘛，以后还是要多讲道理才行。”又扶着树儿的肩头说：“树儿，你跟表姨说实话，你到底拿没拿敬老院爷爷奶奶的钱！树儿低头点了点。
“钱者卩用完了吗！树儿摇头从衣袋里摸出一元二毛钱交到洪橘手里。
洪橘说树儿，你也不小了，都读六年级了，0月年就上中学了，也该懂事了哇，你说你还听不听表姨的话？”树儿点头。
洪橘说好，那你先给你大伯认个错，这些年，大伯又当爸又当妈把你养大多不容易啊！听话，给大伯认个错，说再不偷别人的东西了，也不去打电子游戏了，要好好读书，快去呀。”洪橘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树儿，双手树儿推到他大伯面前。树儿哭着扑进大伯的怀里，说：“大伯，我错了，您莫打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偷鸡摸狗祸害人了，再不去打电子游戏，呜呜。”大伯抱住树儿也是老泪纵横。
洪橘牵过树儿“以后有啥事就给大伯说，给表姨打电话也行，要是想表姨了就去表姨家，可你得跟大伯和表姨保证，从今往后学好，再不干傻子才会干的那些蠢事。”
树儿看看大伯又看看洪橘，轻轻地问一句：“大伯、支书表姨，我在心里保证，行不？”
驼背大伯看了看洪橘，洪橘说：“行啊，大伯、支书表姨，还有这个朵朵姑姑都相信树儿会变好的，树儿将来会有出息的。”
洪橘对朵朵叹了一口气：“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想起当年这个家庭几多红火，就因为那次失败的红橘改良，家庭重新返贫，树儿的爸妈才出去打工，哪晓得打工把婚姻打散了，只可怜家里这小的和老的，大伯又带着残疾，真让人担心啊！”
一直不开腔的树儿安慰几个大人说：“支书表姨，朵朵姑姑，你们莫担心，树儿读书成绩差，以后大伯老了，我就学个手艺，保证能赚钱养活我大伯。”
“臭小子，你就使劲吹气球卩巴？”驼背大伯生气地打断树儿的话。
洪橘心里一动，问：“学个啥子手艺啊？”
树儿认真地说：“就学我大伯的编织手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