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问他洪橘摔得要不要紧,建国说康明说的没啥大问题,就是头有点昏,加上太累,多休息就行了,妈还想再问,儿子向妈求饶:“妈,洪橘真的太累,睡着了。妈,这些天我也累,真的好想睡一觉啊。”说完困乏得闭上眼睛。老人看看累得鼻塌嘴歪的两口子,摇摇头,叹口气,端着一盆没有用过的洗脚水出了儿子儿媳的睡房。
天才麻麻亮,洪橘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想起江边的几百个老鼠夹子还没有收回,赶紧坐起来,头还有点晕,坐了好一会儿才好一点。刚走出睡房,建国妈就把一碗鸡蛋面条端给儿媳妇,洪橘接过来大口吃面,建国妈说慢点儿,小心哽着。”洪橘感激地看看婆母,面条很快消灭了,把碗一放,起身往大门走。建国妈递给她一条洗脸毛巾,洪橘接过来把右边脸揩了揩,左边包了纱布,眼皮也有些肿,显得比右边眼睛小。
洪橘急匆匆地往江边走,建国妈扶着框心疼地望着儿媳妇的背影,望了好久好久。
三峡工程让库区农民不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经济林木,一辈子居住的老屋还必须拆掉。百年老宅片刻间灰飞烟灭。似乎往日红红火火的灶台还没有冷却,袅袅的余烟还在诉说着昨日的温馨,树们似乎还在舞动叶手,回味低吟着村庄古老的歌谣……
桃花村很快完成了清库任务,全县顺利接受了重庆市和国家的检查验收。
人们以一种特殊的心情,迎接库区首次蓄水的日子。
清库刚刚结束,又传来好消息,上面出台了“移土培肥”的配套工程。办法是把即将被淹没的肥沃泥土运送到一百七十五米以上贫瘠土地和荒坡地上覆盖十至十五公分厚,便于土地复耕利用,增加土地面积,并且还要求砌地坎进行“坡改梯”、修水渠和排水沟、修生产道路,随后的人畜饮水池都属于该工程的配套工程,目的是改善后靠移民生产、生活条件,让老百姓得至U实惠。
很快,县里移土培肥工程开始统一招投标,前几天村里根本就看不见二流子淘气包的人影儿。等他回来时,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见了哪个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
后来还是赵火药四处放风,说这回人家淘气包上县里跟中标的大老板达成协议,承包了村里移土培肥任务,听说这一亩地上面可是给了好几千的补贴,油水有点厚哦。
难怪鼻?朝天哪,真是猪八戒插大葱一装象。哼,“小人得志,衣裳角角都能扇死人啰。”张展随口说了一句。这赵火药添油加醋地去淘气包家搬弄是非,恨得淘气包在心里又记了张展一笔账。
虽说一村的人都不待见这个陶七宝,可这回上级的政策是帮助移民的,大伙心里都高兴,要是能上工干活,那不就在家门口挣到钱了吗?管他是“淘气包”还是“二流子”。
你看,天一黑,这上陶家套近乎的,说人情的就没断过线。张展老婆也来说情,想去上工。淘气包一边剔牙一边打着酒嗝,说开了风凉话:“哎呀,你呀,干部家属还能看上这点小钱儿?你家张干部是君子,我是啥,不就一小人嘛,还敢跟我来往?不怕你家张干部脸上无光,多没面子呀?”
张展老婆不明就里,还在紧着好话求情:“大兄弟,你啥意思呢?啥小人君子的,干脆,存儿,行不?”
“干脆点儿哪?那你就回去问问你们家那张干部吧……”正犯嘴巴劲儿,张展冲进来,拉起老婆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二流子,你又在发啥子羊角风?”淘气包扑出大“你狗日的骂哪个是二流子?就你那傻大憨粗的右客,送给老子睡,老子还看不上吔,倒贴人民币老子也不要。你这辈子就那点儿鸡巴本事,娶了个癞蛤蟆还当是块天鹅肉,呜哈哈哈。”
张展本是顺口反击,没想到淘气包来了这么一句,气得浑身打抖,指着淘气包的鼻子骂:“二流子,你就狂吧,老子等着看你能屙三尺高的尿。”
“好啊,大干部,老子陶七宝这辈子就是要屙一泡三尺高的尿给你龟儿子看看,你等着,哈哈哈。”
洪橘头晚听村民说了,大吃一惊,心想:这上面占人就是好办事哈,就连淘气包这样的二流子者卩能弄到工程合同,唉,这叫什么事儿哪?
上午刚进办公室,淘气包至U村委会来找洪橘,希望洪橘能支持他完成这次的。
洪橘点头表示大力支持,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七宝哥,移土培肥是件惠民的好事,你争取至U了,一定要按照上级的要求来,千万不能投机取巧、偷工减料。虽说是你承包了的,但村里还是有义务和责任提醒你、监督你,你明白吗?到时上级会来验收的,你心里得有数。”
“哎呀,支书,我陶七宝又不是三两岁的细娃儿,未必硬是憨得不知道干饭过刨稀饭过喝?”
洪橘看他不耐烦往外走,跟出来又叮嘱一句:“七宝哥,乡亲们干活要求高点严点那是应该的,可这工钱也不能让乡亲们吃亏,是吧?”
淘气包把胸脯拍得“嘭嘭”响:“哎呀,支书,放心嘛,我七宝做事不得乱来哟,乡亲们的工钱也不得会少一分分儿。”洪橘还想说两句,淘气包脚底板抹了猪油,跑得飞快,洪橘直摇脑壳。
拖车一车一车把山下的肥土往山上贫瘠地里拖,本来,按要求是先将要培肥土地上的青苗及野草除尽,便于今后耕作。可洪橘去检查时,发现好几片地里荒草高齐小腿,司机把土直接倒上去。
洪橘去找淘气包,整个村子找遍了也没见着,只当他是成心躲着她。洪橘气得让停工,赵火药说:“支书让不干活可以,只要不耽误我领工钱就行。”
唐结巴说得更难听这、这是人、人家淘、淘气包承、承包了的、的、工、工、程,关村、村委会、会啥、啥事儿呢?管、管得那那卩么宽、宽咧。”
洪橘说结巴叔,您这话算说对了,这村、支两委下对村民、上对政府,中间对良心,移土培肥是件惠民的好事,我要不管,这土直接盖在野草上,不就会影响以后的耕作吗?你们几时说出淘气包的去向几时复工,几时把这草铲尽也可以复工。”
人群“哄”一声散了,洪橘也慢慢往回走,迎面来了淘气包老婆,向她诉苦,
说背时的男客喝多了,正在床上打呼噜:“支书您有事就跟我说吧。”
洪橘蹲下来指给淘气包老婆看:“嫂子,你各人看这地,草没除尽就盖十至十五公分厚的肥土,这以后不影响耕作吗?下面的草不还要蹿上来捣乱?
子,七宝哥包下这活也不容易不把它做好不怕背一世的骂名哪?再说上级验收很严格,是镇、县、市三级验收,要是通不过,这钱不是倒赔吗?你们可是跟人家签了合同的哟,七宝哥是个多精明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淘气包老婆说支书,你放心,我回去跟男客说,让他照规矩来。”
两个人分手,洪橘还没进村,淘气包老婆又撵上来了:“支书,我才看见唐结巴两口子,还在折树枝往他家地里插苗呢,一大片地插得密密麻麻的,怕有好几百根,她这是想骗青苗补偿费嘛,真是缺了八辈子德哟。”
“真的,你亲眼看见了?”洪橘站下问。
“我亲目艮看见的,要不,支书你去看看?”
洪橘跟着淘气包老婆往唐结巴地里走,远远看见唐结巴两口子正往地里插树枝,洪橘问:“结巴叔,您这是在干啥?”
唐结巴见了支书,打了一个愣,厚着脸皮笑说咳,支、支书,你这不、不是明知、知故问、问吗?农、农民穷、穷,挣、挣不来、钱、钱儿,这不、不正想、想法多得、得点青、青苗补、补偿费嘛。”
“结巴叔,有您这样想法子的吗?这不缺德嘛,这钱您挣得不理亏呀?”
“亏?亏啥亏?没钱、钱挣才、才亏呢,人、人家淘气、气包占上了镇、镇里的贾、贾副书、书己是靠、靠山,可、可以想、想法转手承、承包移、移土培、培肥工程,大、大把捞钱、钱,我这、这算、算个屁,人、人家吃大、大肉,我、我就喝口、汤汤噻。”
“那您也不能这么干哪。”
“我、我说支书、书,你、你就睁只、只目艮闭只、只眼,这、这事就算、算过去、去了,何、何必那那卩么当、当真。”
“不行,结巴叔,您是村里的长辈,不能带这个坏头。您想想,要是大伙都像您这样,传出去,人家会说,桃花村的人好缺德哟,你们家也会臭名在外,这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唐结巴老婆听了这句话,起身往家里走,唐结巴喊她回来,老婆说:“我不挣那挨骂的昧心钱,你也算了吧,免得淘气包的右客跑去跟支书告状。”
唐结巴看看洪橘,又看看老婆,恨恨地目丁了淘气包右客一眼:“我、我、呸。”吐一泡口水,扔掉手里的树枝,拖着破胶鞋,回家去了。
计戈的地块按照要求,基本上者卩覆盖了一层十至十五公分厚的肥土,而且在洪橘这个工程编外监督员的严格要求下,全部地块上的青苗和杂草都清除干净,杜绝了以后耕作的后患,算是把守了第一关,可惜二流子淘气包心里并不领情。
接着进人“坡改梯”阶段,再就是整修渠堰、整修生产道路。几乎每一道工序洪橘都要过问,这一天终于在陶洪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吵。
起因是洪橘去看赵火药带着一帮人砌地堡坎,发现他们直接把石条放在地面,根本就没有深挖基脚,但外行远远地一看,石坎子砌得满漂亮,一层层梯地成型,一定会认可工程。洪橘让赵火药停下来,赵火药根本不听,照样干各人的活。
洪橘大声喊:“志国叔,您这样砌坎子不是哄王爷过桥吗?一场大雨就给冲毁了。”
赵火药闷鼓鼓地回了一句:“支书,我这是计件工资,要是停工,这一天就白干了。再说你跟我说没用,陶老板叫怎么干,我们打工的哪敢说个不字?”
洪橘了电话找淘气包,淘气包说正在卸河沙和水泥,准备整修生产道路。
洪橘马上赶去,只见地上堆了好大一堆河沙,淘气包正吆喝村民把一包包水泥卸下来往屋里扛。洪橘看见那些袋子颜色有些陈旧,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委婉地问淘气包:
“七宝哥,赵火药他们那样砌堡坎怕是要不得哟,你等会儿空了去检查一下,要是春雨发了,怕是经不住冲,很快就会塌……”
“我就晓得大晴天青蛙呱呱叫,你是来找我麻烦的。”淘气包一脸不耐烦。
洪橘听了这话,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该说的还是照说不误:“七宝哥,你这水泥生产时间没过期吧?标号你都仔细检查过了?”
“怎么?支书你不放心?”
“不是,是担心那些不法商人投机取巧,以次充优嘛。”
淘气包脸黑了下来,口里不客气地说:“我不是呆子傻子,我敢承包我就敢负责,出了问题我陶七宝顶着,不用旁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七宝哥,你怎么这么说话?这是上级的惠民政策,我作为村支书,我不把关我良心问得过吗?质量过关还好说,要是搞砸了,时间、金钱、人力都损失了,
你交得了差吗?再说,我也晓得有专人负责,可专人没能发现的,我发现了,我不能不管吧,这个也是我的责任。工程是你承包的,我不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何苦生那么大的气?”
“好好你闲得没事儿,想管闲事你就管噻我这水泥已经拖回来了,你要管就天天来看着使用,免得不放心。”
“好了,只要你有发票就行,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也真不想多管,你好自为之吧。”转身气闷地离开。
二十多天后,镇里派人先行检查工程质量。果然发现水泥标号不够,经过技术员反复检查,发现是用了过期水泥,而且水泥含量偏低。这么长时间,生产道路的路面竟然能用手指抠出洞来。去看堡坎,也发现了洪橘先前发现的问题,气得季乡长当场就冲着洪橘发了火。
洪橘一声不吭,一路同行的村民,包括赵火药、唐结巴虽然都在心里为洪橘叫屈,却大气都不敢出。淘气包更是“面带猪相一心中嘹亮”,在那里装傻。恨得牛大力和老会计一个劲儿地红着眼睛瞪他,他个龟儿子硬是打死不开腔。
检查结果不合格,季乡长要求桃花村的“坡改梯”和生产道路工程立即返工,一定要抢在上级来检查验收之前完工,而且要保质保量。
二〇〇三年六月一日上午九时,三峡库区正式蓄水。
一大早,江水一下一下亲吻拍打着堤岸。洪橘漫步江边,看着漫山遍野欣欣向荣的红橘,挂满了一个个青青的果子,心里感慨。沧海桑田,家乡的红橘作为中国栽培历史最悠久的古代农作物优良品种,其根深蒂固、一心一意的忠诚,被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在《橘颂》里誉为“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更壹志兮……”那些“舍小家、为国家”的移民父老乡亲,怀揣红橘树苗,含?目外迁他乡。这样的大义与大爱,谁能不动容?
大红袍红橘是名副其实的“后皇嘉树”啊。
洪橘和乡亲们站在桃花村的土地上,建国爸和么爸,还有村里的男女老幼都站在江边,眼看着江水一寸一寸地往上涨,人们一边流?目一边一点点地往岸上退。狗们兴奋不安地沿着江岸狂吠,渐渐地,江水淹没了那一大片曾经的良田沃土和曾经休养生息的家园。
文峰站在江边的大岩石上,举着长竹竿,“嘛里啪啦”放了一通鞭炮。
建国带着女儿苗苗折叠了一串五颜六色的纸船,放进江水里。在微风中,人们目艮望着那一串载着对生活憧憬与祈盼的彩船,随着江流渐渐漂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