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好一阵，赵局长说：“工作中大伙都要互相通气，都要积极寻找办法，尽快找到好点子，这样才能上不愧对国家、下不愧对百姓。嗯，上次就是兰科长跟我说起这个腊梅嫂子和王二吵架，还差点打了起来，我看这件事村支两委的同志就处理得很好，把坏事变成了好事，应该总结总结，从中吸取一些有益的东西。”
季乡长接着说虽说像刘大毛这样的移民是少数，但也值得我们深思。他跟别人说他以前有事去找乡镇干部请示，话还没说完就给打断了，找了好几次都说没空闲，把他打磨够了。现在轮到他们来找我，我也没空闲，叫他们当干部的也尝尝“没空闲”“坐冷板凳”的滋味，这也叫风水轮流转嘛。”
兰科长笑着说其实刘大毛是个直性子，后来想通了跟我说，兰科长，只要说好条件，白纸黑字画押后我就搬。修三峡水电站我支持，这是国家大事。不搬还不是要遭依法移民，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合算噻，老子就是要J了磨打磨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干音卩，让那些当官儿的也尝一点求人的滋味儿。”
赵局长说：“这说明我们的工作作风和方法必须要来个彻底的转变，不然群众是不会接受我们的，移民跟移民干部隔着一层皮，你那工作还怎么做？如果老是这样子，是会给整个工作造成很大损失的，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同志们，记住这句话“光阴像杆枰，民心是镜子”，我们今天所从事的工作，不但要对得起国家和老百姓，还要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要问心无愧啊！这段时间工作头绪多，有点顾不过来，很少到桃花村来，尤其是让跟我一个组的小玉同志受苦了，小玉啊，五组这块硬骨头不大好啃哟。季乡长、洪主任，你们看有啥好点子？”
季乡长说：“历史上桃花村相邻的几个村子，为争舀鱼权利，不知闹过多少矛盾，也不知发生过多少事件，我也曾出面调解过，后来外出打工的多了，情况才慢慢好转。我建议还是去现场调查研究吧，看看情况再说。”
“我觉得这样也好，矛盾还得去面对，只有正面接触移民，摸清他们的真实想法和困惑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洪橘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洪橘问会计腊梅做饭了吗，会计说这段时间工作组不在桃花村，腊梅进城学厨彡币去了，要晚上才跟贵生一起回来。
洪橘说上我们家巴。”
赵局长说：“我看面条都是现成的，大伙动手煮碗面条吃吧。”洪橘和小玉赶紧挽起衣袖进了厨房。
一行人去江边看小玉爸和村民舀鱼，远远地赵局长跟季乡长说：“老季，我们打赌，你说舀一百下，能不能舀一条大鱼。”季乡长说好，我们来数一数。”大伙看着小玉爸爸一下一下地把手网伸进江水里，结果，只舀了六下，就舀起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赵局长跑上去喊拿枰来，一称，四斤多重。大伙都感叹这个地方真是神奇啊！
赵局长给江边七八个舀鱼的村民一一递上香，然后就坐在小玉爸的旁边，一边抽烟，一边跟他聊天。
“老哥，你一年打多少鱼？”
“这哪有个准数嘛，碰运气。”
“那条小船是哪家的？”
“是我打鱼用的小机船。”
“光这鱼道就能舀不少鱼巴？”
“是噻，最起码也要舀个四五千块钱，更莫说我还有条打鱼船。你看嘛，水码头这条梯子路者卩是我们大伙凑钱修的，好方便村里人，用了上万的钱呢。”“赵局长，听说这江水上涨，按照政策规定，这些就属于移民的间接损失，可以一律不补偿？”赵局长十分无奈地慢慢点点头。
“这是真的？赵局长，这怎么叫间接损失？你的衡量标准是个啥子标准？凭什么不给补偿？”
又有几个舀鱼的村民围过来：“不是说政府政府，衣食父母嘛。我们的生财之路断了，是因为要修三峡水电站，我们也晓得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我们作了贡献和牺牲，多给点补偿也是合情合理的噻。”
另一个说是噻，“涨水舀鱼，退水捞虾。”祖辈先人都是靠江吃江，这么大的损失不补能服人吗？”
赵局长说整条长江有多少打鱼、舀鱼、靠江吃江的人？那你说说看得有个啥标准？怎么补？”
有个村民说整个长江渔民收人不是该我去操心的事，问题是我减少了这笔收人，国家就该补给我噻。”
“你们要给个说法，不承认补偿，我们就去找政府，你看嘛，像我们还会种点地，有几家基本都不会种地，一直都是靠打鱼为生，长年生活在渔船上，土地是给别人种的。根本都不懂田地里的活儿，你让人家日子怎么过嘛！”说时几个汉子竟然流下了一行行男人的泪水，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小玉爸说：“我也不怨天，不怨地，怨这水来淹我的地。地淹了，就是把饭碗踢飞了。要我们搬，你们怎么不搬？村干部的家属不一样在扯皮嘛，说的是“打起摆子一样抖”哈，要搬，就得谈好补偿，要是谈不好，水涨起来我也不搬。”
“爸，你真是个老顽固、老倔头。”小玉气得把手里的大鱼扔进桶里，水溅得她满身满脸。
小玉爸没理她，继续说下去：“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艺术团来我们这里慰问移民演出，李金斗不是说三峡移民资金四千个亿，库区移民一百多万人，算下来一个移民应该分三万块哩，可落到我们头上的怎么就只有一万多块呢？剩下的钱遭狗吃了，遭猫抓了，还是他妈的给腐败掉了？”
“爸，你看你说的啥子话嘛。这个账不是你这样算噻，李金斗是演员，说对了不算数，说错了也不算数，你就捡至U枰砣当块金子是不是？”小玉脸者气红了。
“怕啥子？现在还是有言论自由噻！我当年读书时记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面有一句“损坏东西要赔偿”，眼下，你们不说“赔偿”，只答应“补偿”，江上打鱼只能算是间接损失，莫要欺侮我们农民文化程度不高，弄些字眼来糊弄我介嗦。”
顿时全场安静，赵局长一边听一边往本子上记，他抬起头提醒：“说呀，大伙儿有啥想法都摆到桌面上来，我们能解决的肯定及时答复、解决，不能及时答复的那就向上面汇报、请示。”看看没人再说，就轻言细语地说：“大伙提出的问题都是实实在在遇上的困难，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当家人，这家大业大要让人人都满意可是真难啊，政府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可政府也有难处，也需要我们的理解和支持，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呀，大伙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回到村委会，大伙围着会议桌，都沉默无语。洪橘慢慢讲出一番话来：“我们桃花村从20世纪80年代初就有一个每月20号举行一次“社日”活动的村规，村民民主意识较强，我看是不是过几天利用“社日”活动把“补偿”等问题交给大伙自己去讨论。”
季乡长同意洪橘的意见，说：“可以先准备准备，要避免激化矛盾，这个“社日”活动我参加过几次，基本上是一事一议，还是很管用的，要目信老百姓是很善良的，也是讲道理的，是能顾全大局的。”
赵局长说那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先试一试，得注意我们的工作态度和方法，千万要尊重移民、理解移民、关心移民。关于间接损失补偿问题等我先回局里汇报后再说，对于这个敏感问题千万要掌握好分寸。特别是你们几个年轻同志，要注意多悔听，多接近移民。矛盾再怎么错综复杂，我们也要尽全力让每一个外迁移民心服口服，如果一百个移民搬迁完成妥善安置九十九个，那就是不合格，就向国家交不了卷，那就是于国于民有愧。”直说得兰波、小向等几个年轻人频频点头。
“好，这段时间我要去江西考察外迁移民安置点，季乡长、洪主任、兰科长，还有老支书，你们就辛苦了，我相信只要还有你们这些干劲冲天的基层干音卩，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攻克下这道世界级的难题，一定能交上一份圆满的答卷。”他边说边走出办公室，从车里拿出一个塑料袋交给洪橘，说是爱人带给腊梅嫂子和她女儿的礼物，让洪橘转给腊梅嫂子，洪橘感激地接过礼物，代腊梅嫂子向赵局长的爱人陈老师道谢。
赵局长与大伙一一握手，握到兰波时特别叮嘱：“遇事要冷静，要掌握好政策的尺度，千万别伤了移民的心啊！”兰波握着局长的手说局长，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注意的。”大伙儿望着车子开出村去，直至看不见。
洪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天渐渐热起来，苗苗又闹，公公自从打腊梅嫂子的歪主意滚到冬水田里就落下了一个腿病加哮喘，整天下不了床，自己又忙移民的事，家里家外就是婆婆操心，眼见婆婆这几个月头发白了好多，洪橘心里又疼又愧，就托人在城里给公公买了两斤梨膏糖，给婆婆打了几斤蜂蜜，说吃一点对身体有好处。婆婆也是善良人，心疼儿媳妇，家里母鸡下的蛋各人舍不得吃一个不是给洪橘就是给苗苗吃，再不就是给老头子吃。
这天洪橘觉得犯困，回来吃过晚饭就哄苗苗上床，正迷迷糊糊睡着，电话响了起来，拿起电话睡意蒙昽地问是哪位，建国在那边笑好嘛，才走几个月就忘了你老公嗦？”一句话把洪橘的瞌睡赶跑，建国问她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这段时间瞌睡多，人发懒，妈说怀孕的人是这个样子咯，你身体还好吧？莫抽烟喝酒哟，那些不是好东西。”
“遵照老婆指示，本人一直不受烟酒的腐蚀侵害。”建国存心逗洪橘开心，洪橘说：“要不你给妈说几句？”建国说：“天晚了，改天吧。”“你要不叫妈听电话，下回我就不接电话了。”建国一听马上改口：“好了，你让妈接电话吧，再见了哟，我的傻老婆。”
“莫忙啊，还有事情跟你商量呢。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眼看也要生了，我们是不是该去给苗苗办一个领养手续？”
“老婆英明，早该办了，要不就属于违法收养，不过得处理好一点，免得那个小灵精晓得了伤心。”洪橘答应建国，又喊苗苗奶奶接听电话。
洪橘专门上了一趟县城，正式办理了苗苗的收养手续。
早上醒来，苗苗嚷着要妈妈梳小辫儿，洪橘搬个凳子在院坝里，让苗儿坐着，仔仔细细给她梳小辫儿，还用一根桃红的纱带给小辫儿打了个蝴蝶结，苗苗在坝子里蹦跳着，蝴蝶结在初夏的晨风里像小小的火苗跳跃着，让人心里暖暖的、甜甘的。
建国妈说：“洪橘啊，今儿就在家歇一半天行不？”
“妈，不行啊，嫂子一直不肯理我，话都说不上，我各人不去找她，别人也是帮不上忙啊。”
“要不，你让苗儿外公外婆去劝劝，看行不行？”
“都试过了，我爸我妈都被嫂子顶回来了。”
“那你哥就不说一句话？真的是大伙开玩笑说的，是个怕老婆的钯耳朵男客？”
“我哥那人不就那样儿嘛，他敢说啥话哟？”洪橘不由得叹口气，“再说我哥也还不是巴不得我嫂子闹，他也不情愿外迁嘛。”
“也是，将心比心，哪个情愿外迁嘛？唉。亏得建国爸不当这个村官儿了，尽得罪人，背都要遭左邻右舍骂驼了人都要累得脱层皮。”洪橘出门时跟建国妈说，中午莫等她吃饭。
洪橘走进哥嫂家院子，发现鸡在笼里，猪在栏里直撞猪栏。进里屋去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上楼发现哥没在家，只有嫂子躺在床上，洪橘喊嫂子，嫂子费力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就又把眼睛闭上了，洪橘站了好一会儿，嫂子还是没有一句话，就忍不住坐在床沿上，顺手去理嫂子的一头秀发，却意外地发现嫂子在发高烧，想到嫂子正怀孕拖不得，赶紧给康明打电话让他来给嫂子看病。又给哥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哥说进城买种子，早上走得早，不晓得嫂子生病了，她也没说。哥急得要赶回来，洪橘说：“你先办事儿吧，我让康明过来给嫂子看病。”
洪橘笼里的鸡放出来，抓了一些苞谷撒在院坝上。又一把一把地剁猪草，还没剁完，康明上了院坝，洪橘带他给嫂子把脉。康明说你嫂子是风寒感冒，赶紧开几包中药治感冒，她又有身孕，别的药怕不敢乱吃。”又嘱咐她多给嫂子喂白开水，得让嫂子吃一点儿东西才行。洪橘都记下了，康明才离开，走到院里梯子口，看见洪橘挺着大肚子站着发愣，一拍脑袋：“看我有多笨，忘了你也是怀身大肚的，哪能让你跑进跑出服侍病人！把药方给我，我去配了中药送过洪橘说：“你放心，我哪有那么娇气，你的事儿也忙，还是我去吧。”
康明说你看你这一大摊子家务，还要给人和猪弄吃的，算了，还是我去吧。”抓过药方出了院坝。
洪橘等康明出门又赶紧剁猪草，然后从口袋里舀出饲料拌上，倒进食槽，几头大肥猪如饿虎扑食抢了起来，一时院子里只听见猪抢食的声音。
洪橘走进灶房，看见哥嫂新买了一个燃气灶。但她没去动，而是坐在灶前开始用柴火烧水，一会儿水开了，她开水瓶灌满，提到楼上去，给嫂子倒了一杯，看看嫂子干裂的唇，就一勺勺地喂嫂子喝水。一杯水喝完，嫂子睁开眼睛，洪橘跟她说了医生的嘱咐，问嫂子要不要吃点儿面条，嫂子摇头说想喝苞谷糊糊，洪橘让嫂子等会儿就下楼去了。
她把苞谷糊熬好，刚舀上一碗，妈进来了，嘴里不停埋怨洪橘，骂她：“不晓得厉害，一个大肚子各人都要人照顾，还要服侍病人，你爸爸在屋里骂你呢，也不想想，你这个样子，要是有点闪失，看你怎么给建国交代嘛，给我一边歇着，我。
“妈嫂子没胃口想喝苞谷糊糊刚熬好，要不您给端上去？”
“行了，回去吧，苗苗奶奶要是晓得了还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妈，康明哥去配中药，他说嫂子不能乱吃药，等会儿就拿回来了，您给熬吧。”
“行了，唉，我看你也是个操心劳碌的命哟，都这个样儿了，还有操不完的桷心。树嫂子病好了，心里很是感激小姑子，只是一说至U外迁的事就成了闷葫芦一个，打死个人都不开腔。弄得洪橘简直是老虎遇到刺猬，不晓得从哪儿下口，心里犯愁，人者卩痩了下来。
妈妈跟儿子说洪君呀，你媳妇和妹子都是有身孕的人，大太卩日底下你媳妇还在家歇着，你妹子可是在外奔波劳碌，你没见你妹子为外迁的事儿愁得人都痩了一圈儿，晒得那个黑呀。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不心疼？洪橘可是你亲妹子哟，那个笨妹儿傻呀，放着城里老板不当，偏要来当这个麻里麻烦的村官儿，看看现在不是骑虎难下嘛，连亲哥亲嫂者卩不帮她，还不愁死她，累死她？”
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我这是作了啥孽哟，生了一对冤家，这么不顺气不顺心。”
洪君看老娘哭了，心里也难过，慌忙劝妈：“妈，您莫哭噻，我哪是不心疼各人的亲妹子嘛，我也没得办法可想啊！她嫂子那脾气您又不是不晓得！”
“你呀，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妈的心疼女儿，埋怨儿子。
“妈，您看她现在怀身大肚的，才生一场病，我哪敢提外迁的事儿？洪橘不开口，可能也是顾及这个，怕她嫂子急起来伤身体。其实我看到洪橘那样儿，心里也不好受哇。妈，我现在也是“一篮豇豆一篮茄子一两篮（难）”啊。”
晚上，洪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媳妇烦了，问他心里有啥事，反正瞌睡也被你折腾跑了，说出来听听。洪君问老婆真想听，老婆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啰唆个啥子嘛！
洪君于是给老婆讲起各人小时候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