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你日子过好了,娶了媳妇,眼见着又快要升格当爸爸了,你就开始翘尾巴了不是,啥人不好欺,偏去欺侮一个日子过得艰难的寡妇,你缺不缺德啊?”
“我不是故意要欺侮她,是她给工作组煮饭,我心里烦她这事儿。”
“嘿,笑话哈,让腊梅来给工作组煮饭,是村委会的决定,就是想帮她一把。
你个没良心的,过上了好日子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了是好政策是桃花村的好心人帮你走上了致富路。你心里不舒服,我理解。工作组来是为了国家的千秋大业,移民外迁是为子孙后代造福,难不成到了桃花村就得一口饭都吃不上。我跟你说,人家这些人都是读了大学的,学问大呢,到哪儿没口饭吃?就非得来这乡下白天黑夜受苦遭罪?人家图个啥?为了啥?我说龟孙子,你脑壳里装的是人脑花还是猪脑花呀?”
“支书,您,您骂我?”
“对,我骂啦,怎么的?我骂那些有了钱,吃了几顿饱饭就忘了本,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浅薄龟孙子。”老支书端起搪瓷茶盅灌了一气,把嘴一抹,用手,存了点对方,“我再给你说,你个王二,今天的事儿说小了是口角言语争吵,说大了你这是犯法。”
“啥?支书,你想吓我嗦?这就叫犯法?”
洪橘帮腊梅煮饭,空了过来接上话:“可不,二哥,支书说得对,你自己要好好想一想,进城做生意,别光只认钱不认理,不懂法,那是要栽跟头的。”
王二就是靠洪橘的帮助才进城做起了生意,他从心里很服气洪主任,也很感激她,听她也这么批评,终于低下了头:“主任,今天是我的不是,我给你们认个错。”又咕脓说,“这都是淘气包那个龟儿子挑唆的。”
老支书问:“他说啥了?”
“他说腊梅就是个没骨气的右客,生怕工作组走了,每天还好吃好喝地给工作组做饭……”
老支书生气了:“我说你个王二,真是有意思哈,人话不听听鬼话,他淘气包就是个二流子,从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的话你也信得过?”
洪橘说:“就是,二哥,你今天可不是跟我和支书发生争吵,你要真有诚心,得跟贵生和腊梅赔个不是。”
王二还在犹豫,贵生站起横他一眼就出了门,他求助地望着主任,洪主任趁机催他:“走,二哥,去跟腊梅嫂子赔个道个歉呀。”王二只好红着脸跟在主任后头,来至U灶屋,见了腊梅,脸上拉开极不自然的笑来,比哭还难看。
洪橘催他二哥,说呀,还站着。”
“腊梅嫂子,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听淘气包的唆,不该拿你出气,更不该打你,对不住啦。”说着一边弯腰一边偷看腊梅的表情。
腊梅忙活着,正眼也不看王二:“嗨呀,这我可承受不起。桃花村的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他淘气包的人品就是个下三烂,你一个堂堂的老板,怎么会去相信他的鬼话?王大老板,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俗话说:“三贫三富不到老。”还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莫一有钱就把啥都忘了,我这么说,王老板不生气吧?”
“嘿嘿,嫂子说得在理,我生啥气?”
“行了,以后乡里乡亲的,能帮帮着点,能让让着点。走吧,二哥,人家腊梅嫂子不记恨你,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洪橘打圆场。
“是,是。”王二只顾点头,小玉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气得王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出来,洪橘跟着他,问他:“城里生意也不做,一大早回来就为这一出戏?”他不好意思地说老娘不想外迁,叫我回来商量。”
“伯娘不想外迁?那怕啥?只要二哥和大花嫂子同意外迁,老人的工作也就好作了。”洪橘顺势将他一军。
“呃,不是,不是,我,咳,我的个天,叫我还怎么说得出口嘛。”
洪橘笑了:“看你,二哥,你和嫂子也在生意场上历练了这么长时间,啥经验没有?到哪儿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吗?你在外见多识广那卩生意场上的不都是天南海北来的呀?”
王二目艮前一亮,一拍大腿:“对呀,妹子,哦,不对,主任,我可让你点透亮啦,我这就回去劝老娘,你放心,我这回肯定为你争上这口气。”
王二刚走,洪橘就蹲下身子,干呕一阵,难受得不得了,身后传来兰科长的声音洪主任,你生病了?要不要紧啰?”
洪橘艰难地站起身说:“兰科长,没事儿,只是胃有点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刚回来呀?”
“嗯,才去看了腊梅嫂子,她回去了,真是难为她了,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
“要说今天这件事,也变成了好事儿,你看,二哥思想也通了,回去劝老娘外迁呢。我看啦,得让支书召开个会,把这事儿给大家分析分析,对我们眼前的工作还是很有启发的。”
“是啊,我也是刚在一户移民家里,听说后就急着赶回来,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让人高兴的结果,你和支书还真有两下子。”
“看你说的,兰科长你也跑了大半天了腊梅嫂子把饭做好了,快回去吃饭吧。”
洪橘刚走上家里院坝,看见苗儿坐在檐下伤心地哭,赶紧女儿抱过来哄:“苗苗乖,给妈妈说,哪个欺负你啦?”苗苗说了个“舅妈”,又哭。
建国妈说:“你嫂子从前过,苗苗看了欢喜地跑上去叫舅妈,你嫂子恶声恶气地说“我可当不起干部子女的舅妈”。把苗苗吓哭了,唉,你看你嫂子这个火炮性子,不就是不乐意外迁嘛,跟大人有气跟个细娃发啥子火噻,真是的。”
“妈,我嫂子她?,
“早走了,吃饭吧,一家老小都在等你,老头子今儿个哮喘病又发了,正难受。”
洪橘牵起苗苗走到公爹的床前,问:“爸您感觉好点儿不?没吃药?”
“老毛病,啥药也不管用,你带苗苗去吃饭吧。”
“爸,我给您端过来吃吧,苗苗,你陪爷爷啊。”
洪橘添上饭,夹了菜端到公爹的手上,老头子喘喘地接上来,一边吃,一边喘,洪橘要给他喂,被老头子摇头拒绝了,用手指门外,让她母女去堂屋吃饭。
洪橘用手机给康明打电话,让他来给建国爸输液。放下电话,刚坐上桌,才拿起筷子,苗苗又跑过来撒娇:“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吃。”奶奶骂她:“你那妈快要磨成一根藤了,你也是赶热闹,磨人。”
“妈,娃儿还小嘛,缠妈妈也是常情,我一天至U晚不在家,还真冷落了苗苗。妈,您也来吃吧。”
“洪橘,今儿妈给你切了点酸姜丝,你要是不舒服,就吃一点儿压一压,兴许就没那么难受了。”
“还是妈心疼我,我试试看。”拈了一筷子姜丝放进嘴里嚼嚼,点头,“嗯,妈,这个还真行。”一会儿竟吃了一大碗饭,高兴得建国妈只顾往儿媳妇碗里夹菜。
苗苗见了委屈地说:“奶奶不喜欢苗苗了吗?,弄得两个大人一愣,随即笑起来奶奶给苗苗夹菜,说奶奶喜欢你呀你是奶奶的乖孙女嘛奶奶给妈妈夹菜是想妈妈多吃点儿饭,好给苗苗生个胖弟弟呀,苗苗,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你喜欢不?”
“苗苗喜欢妈妈生个弟弟,妈妈,你的肚子好久才鼓得起来嘛,你快点生个弟弟嘛。”稚声稚气的童言把婆媳俩都逗笑了。
洪橘去给公爹添饭,老头子摇头不想吃了。洪橘说爸,一会儿康明哥来给您打吊针。”
“费那事做啥?过几天就好了。”正说时,洪康明一脚跨进门来,洪橘张罗着给老头子输液,直看到老头子睡熟了才出门。老婆子追出来问:“你去哪?”洪橘说:“我去冬娃家看看,小玉不是说他妈也病了吗?”
“你呀,天生操心的命。”老婆子摇头叹气牵着苗苗回屋。
洪橘走进小屋,就是比洪橘高一届的高中生冬娃的家,父亲过世得早,母子俩相依为命。冬娃又是个孝子儿,正因为有个常年病卧在床的老娘,冬娃才不能去外地打工。洪橘去时小玉刚把中药熬好,洪橘帮忙把药倒出来,给老人端到床前,喂老人慢慢喝药,又扶老人躺下。回头看小玉站在灶房发呆,就用手碰碰她,问她想啥。
小玉叹气把家里和冬娃母子两家人的工作都做不通,都是死活不愿外迁的情况跟主任说了。
“主任,看来这回我这个妇女主任是丢大脸了,自个儿家人的思想都做不通,我还怎么去说服其他移民户?本来我还想冬娃是个高中生,懂道理,可他也不支持我,还跟我爸一个鼻孔出气,气死我了。看来我们两家是要用“依法移民”的办法了哟,真是羞死先人,好没面子嘛。”
“来,小玉,坐下来慢慢说。小玉呀,虽说外迁时间紧,可人的思想工作是急不得的,你想啊,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工作要一件一件地去做,光着急没用,得想法子才行啊。”
“主任,我在家政策也讲了,法律也讲了,劝也劝了,哭也哭了,吵也吵了,办法都用光了,可一点儿没用,眼看时间一天天临近,我能不着急吗?”
“你想没想过?你爸你妈就你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跟冬娃走了,两个老人不也得跟着走吗?他们哪舍得跟你分开?所以呀,你现在的关键是要作好冬娃的工作,只要抓住这个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就都解决了你看是不是这样?”
“是倒是,可冬娃说他是靠技术挣钱,要是到了外省,人生地不熟,各人又无资金买车,又不会别的行当,到时候不就是“衣兜里打麻将一抓拿不开”了嘛“你爸的理由呢?”
“我爸的理由是房屋、土地啥都能补偿,可他靠水吃水的这个巨大损失哪个补得起?”
“哦,是这样哇。”洪橘想起桃花村靠近长江边,长江与桃花河?聚处有一道大回水,靠河流边有一堆巨大的礁盘石伸向江中,从而形成江面狭窄、水流湍急的一个天然的鱼槽。桃花村人都晓得这个“舀鱼槽”,这里祖祖辈辈的人们都在这巨石上“舀鱼”。
舀鱼,可以说是桃花村人“进山识鸟音,近水知鱼;性”的具体体现,是他居在江边的生存之道,是江上的一道独特风景。乘船沿江而下,一路上可以看到人们用一种像勺子的小手网,一下又一下地申进激流中,专门舀那些迎着激流上蹿的鱼儿。
洪橘听人家说这里一年少说也能舀上个八九千斤鱼,而且是味道鲜美的长江鱼呀,送去城里鱼馆也能卖个好价钱的,世居这里的桃花村人靠江吃江,硬是从江中舀出了不少酱油盐巴花衣服钱来,也舀出了生活的乐趣和希望。可现在忽然要失去这一切,老人家怎么想得通,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况且,这个情况还牵扯到江边几个生产组,几乎每家者卩上江边舀鱼,挣着舀鱼钱。
“主任,支书说今天赵局长要来,我又是跟他负责一个组,我这个组情况这么恼火,我怕是要遭批评了哟,你叫我怎么好意思去向赵局长汇报嘛!”小玉一脸愁云。
“小玉,办法大家来想,你先观察一下老人的情况,把晚上的药给老人家熬好,等赵局长来了,我再通知你要不要得?”
“好,主任,我就在这里等你的电话哟。”
洪橘赶回村办公室,支书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倒回来了。赵局长一会儿就至U,小玉的情况很不好,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支书,还是等赵局长来了一起开会商量吧,等会小玉也叫来,让她亲自汇报,对她也是一个锻炼。”
“好,那你先去安一下,人一到就开会。”
开会时,赵局长听了小玉的汇报,问:“你父亲在不在家?我们上你家去看看要不要得?”小玉点头说:“我爸这会正在家剖鱼,今天是我爸的生日。”
小玉刚说完,赵局长马上站起来,从皮夹子里拿出两百元钱,让兰波去村代销店给老人买两瓶酒、一条纟目,再买一挂鞭炮:“我们今儿个就去给老人家祝寿。”
小玉爸正在地坝边埋头收拾鱼,一抬目艮看见赵局长、季乡长、村支书和村主任都来了,也不打招呼,只管又埋头忙活。
赵局长用烟头点燃鞭炮,“嘛里啪啦”的声音,把小玉妈也惊动出来了。她妈一看这么多客人,赶紧端出凳子来让座,小玉也张罗着端茶水。
大伙坐下后,赵局长说老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请自来给你祝寿,老哥欢迎不欢迎啰?”
小玉妈连忙说看赵局长说的,平时八抬大轿者卩请不来的稀客贵客,怎么会不欢迎啰!”
“我算是听出来了,大姐这是在比评我哟,啥子稀客贵客,说明我们平时来得太少了嘛。”
“咳,看赵局长说的,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呀,来,快坐,快坐。”等大伙都坐下来,小玉爸把一条七八斤重的长江鱼“鲢巴啷”剖好叫小玉端进灶房,说了句:让你妈整一盆辣子鱼,再把腊肉煮起,把那个不下蛋的老芦花宰了。小玉看着老爸发呆,他老爸吼一声:“痴起做啥子?快去帮忙噻。”小玉对着客人眨眨眼睛,欢快地进了灶房。
小玉爸刚洗净手,才擦干,赵局长就递上了香纟目,可小玉爸硬是一把挡开,说不会。”弄得赵局长那只手半天收不回去,小玉刚好出来看至U这一幕,叫了声爸,你这是干啥?”结果又被训了一顿:“回灶房帮忙去,你给我少插嘴。”小玉爸气鼓鼓地坐在屋檐下的一个树桩子上抽自己种的兰花烟。一时好不尴尬。
邻居都跑来看闹热,贵生从车上跳下来说:“哎呀,今天真是好日子哈,老哥,你是哪世修来的福气哟,这么多当官儿的来给你祝寿。”发现气氛不对头,忙劝说:“哥子哟,这些是来喝你的寿酒的哟,二回传出去是要遭人笑话的,说你不会待客人,莫坏了家风哟。”
“我又没打算祝寿,啥都没安卩,再说我哪敢请人家当官儿的来祝寿!”小玉爸爸子。
冬娃把车调了头也跟进院子,看到这个情形,感到很不好意思,赶紧招呼赵局长一行人进屋喝茶抽烟,然后又到外边轻声劝未来的老丈人:“叔,这可不是待客的礼数,快进屋招呼客人,我去买酒。”
“莫去了,赵局长早买好了。”老支书说。
“爸,快点儿帮忙招呼客人嘛,天大的事,也不能伤客人的心噻,总得要招待客人吃饭喝酒嘛。”小玉急得不得了。
倔老头低吼:“你少插嘴。”小玉嘟着嘴巴,一跺脚进了灶屋。
“老头子,快来端菜,少出丑卖乖的,快点。”小玉爸一听小玉妈的吆喝,赶紧跑进灶屋去了。老支书努努嘴说:“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倔老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声音大哟,把耳朵男客也是出了名的哟,嘿嘿。”
洪橘也说看不出来,小玉爸那么凶也怕老婆。”说得赵局长、季乡长、兰科长都笑了。
正说时就见小玉爸端一大盆子辣子鱼上来,跟着上来的是他变了的态度,好像整个变了一个人。
“来,赵局长、季乡长、兰科长、支书、主任,难得你们不嫌我是农二哥,还来给我祝寿,快,趁热吃,我们乡下也没得啥好东西,还是只有靠水吃鱼嘛。”
冬娃和贵生赶紧给客人斟酒,赵局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老哥,我借你刚才的话说,上次开大会时我说过,我也是农村人,老哥,农民不容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好人一生平安,健康长寿!”
接着季乡长、兰波、支书、洪橘都站起来给小玉爸敬酒。小玉爸激动得满面红光,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小玉又端来了香菇鸡汤,小玉妈端来一盘红油晶亮喷喷香的蒜苗炒腊肉,卷赵局长吃一口,直夸“好香好香的老腊肉哟”。
一桌人正吃得欢,只见腊梅嫂子端一盆菜一步跨进门,说嗨,我蒸好了一大盆粉蒸嫩胡豆馓馓,才听说赵局长和季乡长来小玉家了,我就从工作组的灶上把菜给送过来了。乡下人手粗菜不好,让领导见笑了。”
局长尝了一口馓馓,大声夸赞:“这两位嫂子的手艺都是顶呱呱的哟,这个菜也算得上是本地特色菜吧!”
贵生说赵局长,这腊梅的手艺可真是拔尖儿的,要不村里怎么会让她去给工作组煮饭呢,是吧,主任。”
洪橘点头,说是啊,看来这贵生还是个有心人哪,对腊梅嫂子是真了解,真关心哪。”说了还意味深长地看看两人,弄得贵生乐滋滋的,腊梅一张俏脸绯。
腊梅进灶房帮忙,端来一盘酸辣土豆丝,问赵局长:“局长,您说我这手艺要是到新家去开个小餐馆会不会有生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