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叹道:“这到底是什么事业?我问我的父亲。他解释说这个事业就是我。可这又为什么?我问道。因为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着的仅仅是血液,可我的血液里传承的却是有关拯救的事业。他们说我必须成为国王的王子;假如我不是,那么我的儿子就必须是;假如他也不是,那么就一定是他的儿子。”戈梅勒兹摇了摇头,“你们想象一下就会知道我的感受。我只是个孩子,对他们所说的一切,我只是觉得惊奇。正如所有正在长大的孩子,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总是相信,至少说总是怀疑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具有非凡的魔力。说自己是整个神奇宇宙的中心,或是一轮有无数忠诚的花朵簇拥的黑色太阳,可说实话,这对一个孩子来讲,是一个正常自然不过的想法。然而,当我真正长大,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甚至是惨痛的代价:我的一生再也不能为我支配。它就这么样在无谓的等待中被耗尽。”
戈梅勒兹挠了挠爱犬祖贝妲的耳后,又给自己倒了杯卡尔维多思。邓菲拿过一个柴架,拨了拨壁炉里的火。
“因此1936年我离开了,到门外为了买一包烟,就这样再没停下来,寻找探险,四处交友,或为一场正义的战争。从此以后,我开始了政治的生活。人到了三十岁都变得世故圆滑,我也不例外,没多久,我就找到了法国——比利时巴黎公社的总部。两天后,我已经在开往阿尔瓦塞特的火车上,前往西班牙内战的最前线。一周后,我躺在战地医院的病床上,几乎被榴散弹射出了肠子。”
邓菲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1936年4月11日。”
“所以这就是他信里的意思。”
“谁?”
“艾伦·杜勒斯给荣格的一封信。他说曾经有一场灾难。我估计就是这个。”
戈梅勒兹点点头,“灾难这个词再准确不过。我父亲的朋友找到我,把我带到了巴黎。可一切已经发生。因为伤势严重,我以后不能做父亲,至少直接意义上是不能了。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我现在成了传承家族血统的最后也是唯一一员。对那些以我为事业的人们来说我也就变得更加弥足珍贵。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的埋葬。”
邓菲和克莱姆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接着,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这次受伤似乎刺激了我父亲的这些朋友,他们在其中看到的是预言的应验。”
“他的国降临,又离开,”邓菲背诵道,“接着又再次降临……”剩下的却已记不起来,而戈梅勒兹对这些却熟谙于心。
“‘他的国将再次降临,虽遭重创,他是最后一个,却又不是。戴着徽记,孤独一人。这许多的王国将合为一;他会成为众国之王,拥有众多儿子,而他始终从容安详,孑然一身。’你知道《秘经》吧?”
邓菲点了点头,“我看过。可我觉得你们好像已经错过了良机。”
“什么意思?”
“有关既要孩子和又要禁欲那一段。你怎么能实现呢?”
戈梅勒兹皱了下眉头,“这很简单。”他说。
“为什么简单?”
“我曾捐给古斯纳特市的优生学发展研究院我的精子样本。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现在一直被冷冻保存着。”
“你很确定?”
戈梅勒兹笑着说:“相信我,他们从来不乱扔任何东西。”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需要你?我是说抹大拉修会。”
“预言说得很清楚,这个神圣的国只能由受伤和纹章装饰的耶稣的直系子孙复国。”
“纹章装饰过的吗?”克莱姆问道。
戈梅勒兹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我胸前有个胎记。”他解释道,“这还不是全部。这次复国只能在这一血脉的最后一个传人身上实现——”
“‘然而又不是最后一个?’”邓菲问道。
“正是,”戈梅勒兹说,“鉴于此,你就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的候选人资格抱以这么大的热情了。”
邓菲禁不住笑了笑。
“苦恼的是,”戈梅勒兹继续说着,“我会这样一直活着。别笑我。你们也看到那个小医护室,配备齐全,他们只要愿意就可以让我持续呼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且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戈梅勒兹停下来,抬头望了望,“这让我想到了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你们为什么要来?”
邓菲扫了一眼克莱姆,耸了耸肩膀。“没别的地方可去。我从兰利来。我们去了楚格。可我觉得走到哪里都被他们跟着。所以我想到了去找事件的源头。”
戈梅勒兹点点头,“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迫不得已杀了我?”
正当克莱姆要声明什么时,邓菲显得有些不安,在椅子上挪动了下身体,说道:“脑子里有过这个念头。”
戈梅勒兹笑了笑,“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对你有个提议。”
邓菲和克莱姆又一次交换了眼神。“看,伯纳德——我不是凯沃基恩博士淤,”邓菲说道,“再说,您看起来也不是坏人。”
戈梅勒兹笑道:“这不是我想说的,”他说道,“假如我告诉你我已经厌倦了伦敦,你们能明白么?”
克莱姆点点头,“您是说您已经厌世了。”
戈梅勒兹承认道:“实际上,我从来没去过伦敦。”他停下来想了想。“即便这样,我还是更愿意顺其自然。所以,我想说的就是:假如我告诉你们怎么出去,你们能带上我么?”
“当然。”克莱姆说道。
“可这有什么用?”邓菲问道,“他们最终还会找到我们。然后又怎么样呢?”
戈梅勒兹摇摇头,“我死后你们就安全了。”他说,“我一走,这个就会随之了断。”
“这个?”邓菲问道。
“抹大拉修会。”戈梅勒兹解释道,“我是它继续存在的唯一理由。”
邓菲思索着,“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说,“可,您别误会我,我也不是不近情理,我想说真要一切都能了断可能还要很长时间。”
“杰克!”
戈梅勒兹笑道,“不会,”他说,“我一旦离开这里,就活不了很久了。我想你知道我患有贫血症。没有B12针剂注射……”
“再说,”邓菲问道,“我们能跑到哪里呢?他们会搜遍地球上的每个角落直到找到我们。”
“哦,那是当然,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戈梅勒兹对他说,“不过我们偏偏不去那些个地方。”
“什么?”
“我说我们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
凌晨2点钟,这位老人就来到他们的卧室,后面跟着他的两条爱犬。“该起床了。”他轻声叫道。
三人一起走进大厅,沿着螺旋形的楼梯来到图书馆。拐向左边的犹太文献区接着就进入了一个小房间,戈梅勒兹曾在这里监控来自外太空的信号。
打开灯,卷起桌布,关掉打印机。接着他拨动了几个钮子开关,又缓慢地旋转了光谱分析仪上的系列旋钮。位于他前方的示波镜发出的绿光开始颤抖形成波峰。
“您在找什么?”邓菲问道。
“脚箍发出的频率和振幅,”他说道,“我认为大约在八百五十千赫。可他们总是变化。假如我弄错就会成为一件谋杀了。”
邓菲和克莱姆在一旁看着他不停地调试光谱。时不时地,每次示波镜出现一个尖峰信号,邓菲的心就咯噔一下,就是它了,可结果却不是。
“在左兹有一个非法的无线电台,”戈梅勒兹说道,“附近的护林员也有电台,这一区域还有些业余的电台爱好者和一些军方信号——找到了,就是这个。”从桌子的顶部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他把本子里的频率和仪器读出的数据核对了一下。“这和上星期的一样。”他说道,一边伸手朝桌子底部的抽屉摸去。
他拿出来一个雪茄烟盒,盒子里有一个用薄纸包裹的东西。戈梅勒兹打开包裹的纸。
“这是什么?”克莱姆问道。
“这是一台发射机,”邓菲告诉她,“我想他是准备监测仪上发出的信号。然后他就可用它来替代脚踝上的那个箍。这样他即便离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可以做出他依然还在原地的假象。”
“说得不错,”戈梅勒兹感叹说,“只是这一切我已经做好了。最困难的不是识别载波信号,而是调解这些信号。内部设有一个加密信号——”
“这就是你需要转换器的原因。”邓菲说道。
“没错。”戈梅勒兹说道。
“这么说您和您那架望远镜——”
“只是个要买光谱解析仪的借口。”戈梅勒兹回答道。
接着他把一组电池连到桌子上的小型发射机。“他们能持续六到七个小时,”他说,“到那时,我们早已经跑得没影啦。”
邓菲和克莱姆看着他。
“开个玩笑,“他说着,将发射机连接到电池组上。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剪刀,将脚箍一剪两半,任其掉落在地上。
戈梅勒兹带着他们穿过庄园左翼的塔楼底层的一扇假门来到一个地下通道。这个通道直通地下二层,铁路窄轨上一架可载四人的地下铁道车在那里候着。跟着老人的指引,他们走过这辆车,顺着铁轨的方向进入了一个光线微弱的隧道。
“听说过地下军事建筑吗?”戈梅勒兹问道。
邓菲摇摇头,“又一个爱好?”
“瑞士人对此着迷不已。”戈梅勒兹解释道,让轮椅慢了下来,好让邓菲和克莱姆能跟上他。“整个国家都是簇拥得像蜂窝一样的神秘建筑。整座山被掏空用来放置坦克、导弹和战斗机。这个隧道当年就由空军部队建造。任何时候如遇外敌入侵,这座拯救之山庄园立即成为瑞士总参谋部的应急中心。”
“它通向哪里?”邓菲问道。
戈梅勒兹耸了耸肩膀,“在福隆有一个牧人小屋。至少看起来像座小屋。隧道直通那里。”
邓菲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会在那里等候我们。”他说道,“他们不会留下那么一个地方毫无防备。”
“当然不会,”戈梅勒兹回答道,“不过我们不去那里,所以这没关系。”
他们又继续走了有二十分钟,戈梅勒兹停下了轮椅。“那儿,”他说道,指着光滑的水泥墙上的一架铁梯,直通通风井。“如果你背着我,”他说,“我们就能离开这儿。他们不监视通风井——这通风井又这么多,所以这无论如何都不成问题。”
邓菲把戈梅勒兹背起来,开始爬梯子,一次一阶。身后,他听到克莱姆在后面一边喘气一边咕哝。“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高度,”她气吁吁地说,“不擅长爬梯子。”
其实,这个通风井比邓菲想的还要长,他问戈梅勒兹,“你刚才说从这里通到顶上有多高?”
“三十英尺,”他回答说,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补充说,“也许是几十米。”
又一次说对了。
当他们到达顶上时,邓菲已经累得肌肉发抖,唯恐没有了力气挪开井盖。
还好这只是多虑。他很快发现一切都是以典型的瑞士效率制造的,三个压力锁使用拇指就可以轻松打开。他把井盖推向一边,使出最后的力气,一个骨碌翻出了洞外。克莱姆一分钟后也爬了出来,脸色煞白。
邓菲环顾四周。已经是凌晨3点钟,到处漆黑一片。
“我们在哪儿?”邓菲问道。
“一条小径的边上,”戈梅勒兹对他说,“我们顺着小径就能来到大路上,或许还能搭个便车。或者,你们去几英里外的福隆找辆车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邓菲背着戈梅勒兹又走了二百码,他们就这样往丛林外走。终于来到了大路上。太阳在山后徐徐升起,天色开始蒙蒙亮。
邓菲手拿公文包站在路边,用大拇指做出手势,恳请路过的汽车和卡车让他们搭个便车。他又冷又累,担心庄园里出来的某个工作人员也会经过这条马路,一旦碰上又被认出,那么一场枪战将在所难免。最后,克莱姆让邓菲陪戈梅勒兹坐在一起,“让我试试!”她提议道,说着就翘起屁股,伸出了大拇指。
一分钟后,只见一辆大卡车猛然刹车慢慢在五十码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到克莱姆不是单身一人,司机一脸的失望。紧接着邓菲递过来的一百法郎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欢迎乘坐本车!”司机喊道,一边挂了挡,卡车开始摇晃着朝意大利的方向驶去。
邓菲对戈梅勒兹无法过境的担忧看来是多余的。虽说老人九十二岁高龄,而护照早在五十七年前就已到期的事实引起了葛洛伦扎边防警卫的关注,可邓菲递上的一百元纸钞很快打消了他的注意,并说这件事情很是有趣。没多久,他们就已经在去往博尔扎努的路上。
他们在博尔扎努买了几个箱子和几身衣服后便乘坐第一班火车前往特里斯特。三个人一起坐在上等的卧铺包厢里,邓菲开始说出内心的疑惑:这个抹大拉修会究竟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戈梅勒兹望着窗外田地里看似无边无垠的向日葵。“他们已经变了,”他说,“曾经他们的目的是那么……”
“高尚?”克莱姆猜道。
戈梅勒兹点了点头,“我想是这样。是的。他们反对宗教裁判所。他们和恐怖势力斗争。可是突然一切变了。最初为守护信仰发起的正义之战变成了一场尔虞我诈的权利之争。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抹大拉修会的资产已经数以亿计。”
“我不明白,”克莱姆说道,“他们怎么会有建立一个王朝的想法。我是说,一个王国,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