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上的居民,来自旧世界的各国各地。他们或是向往新生活的冒险者,或是希望能在新世界立足的商贩,抑或是失业失地在旧世界无处容身的破落户,甚至可能是杀人越货后被追捕得走投无路的恶棍歹徒,以及被各国特别是英格兰所驱逐的宗教分离主义分子。这些只能用“失败者”(Loser)来形容的一群人,因为一个共同的愿望而聚集在新大陆上——寻找立足之地,寻找一片能够不被干涉的“净土”。
英格兰政府对北美殖民地的态度也符合这些人的愿望——给予有限的帮助,同样只抽取有限的税收。既然不方便将国内和国外危险分子统统绞死和烧死,那么有这么一个流放地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在这种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纵容和放纵的态度下,英属北美殖民地太太平平、稳稳妥妥地发展了一个世纪。
北美的居民没有什么外敌,当他们的人口增多以后,只需要向上帝祈祷要求赐予土地,然后拿起火枪和砍刀向“印第安臭虫们”进攻就是了。在“神的名义”下,奸淫烧杀、强掳土地的残暴行径披上神圣的外皮,变得合理合法而且是“大善举”了。而且许多时候,直辖殖民地政府下属的民兵部队还会配合民众。久而久之,英属北美的居民习惯了这种“自由”的生活。而当时间进入18世纪,殖民地人口渐增、经济价值凸显以后,逐渐认识到殖民地价值的英国政府也正面临和旧大陆上一系列传统敌人作最后“清算”的历史关口,会理所当然地想到向英属北美进行课税。
这就激起了那些散漫惯了的人的深刻不满。尽管他们身为英王的臣民,或者是居于英国境内亦有纳税义务的外国人,但是他们就是感到不爽……
成长中的殖民地
北美洲的殖民地最初可说是微不足道的,就是一个流放地。但是在近一个世纪的耕耘之后,这里早已天翻地覆。
美洲最初的繁荣是建立在殖民地种植业基础上的,18世纪初时尤其以烟草贸易而享誉欧洲。以弗吉尼亚为例,这里早在1617年便开始对外出口烟叶,利用从印第安人那里学会的技术,在土地比较贫瘠的沿海使用鱼类发酵进行施肥的方法,种植出了肥硕的烟叶。
弗吉尼亚的第一批外销烟草总计2万磅,此后逐年增长,在1700年输出已达1150万磅。在南边土质更肥沃的殖民地,比如南卡罗来纳、北卡罗来纳、佐治亚等地,除了出产烟草之外,小麦、玉米、土豆的种植也非常广泛,粮食产量远超自给所需,并大量输往英国。此外,还有繁荣的捕捞业,北部殖民地水域处于冷暖洋流的交汇之处,鱼类资源非常丰富,其出产甚至不逊色于北海的多格尔沙洲地区。
18世纪中叶,北美中部的大西洋沿海地区,已不再是100年前那种荒蛮的景象了。尽管人口不多,但殖民地的生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同时,源源不断输出欧洲的农产品和土特产也为居民们换来了各种北美不能生产的必需品。
殖民地最初的制造业,是在手工作坊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鞋匠、木匠、铁匠、裁缝、鞍匠,基本仍维持着100年前欧洲的手工业者形象。被称为“工厂”的大规模生产设施,也是进入18世纪中叶以后才逐渐兴盛起来的。波士顿的纺织厂、纽约的织布厂、费城的玻璃厂、新泽西的哈逊克勒威铸铁厂,曾是当时北美名闻遐迩的工业中心。但是这些早期的所谓“工厂”,与其说是现代意义上的车间生产形式,其实更接近大规模的手工作坊,使用的设备延续17世纪末,完全采用手工操作。只是相对于作坊规模更大也更集中。这种大型作坊的设施,比起当时英国织布工厂与纺纱厂内早已普及了的飞梭和珍妮特纺纱机,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满足殖民地扩大人口增加后的种种需要,进入到18世纪之后,其他的设施,诸如面粉厂、锯木厂等,也渐渐兴盛繁荣。对于自然资源的开发也伴随对土地的进一步开垦而起步。殖民者很早前在新英格兰各地均发现有岩铁矿藏,于是这一带一直是北美冶铁和锻造业的中心。康涅狄格则在1707年发现了铜矿,于是这里炼铜和铜制品加工业开始兴旺。
有了工业必然有金融业,无处不在的犹太高利贷贩子是欧洲中世纪乃至以后的一大特色。随着殖民地的开垦,北美当然也不会例外。在18世纪初,北美的银行和金融系统已经非常完善,借贷和现代信用制度的雏形,已在当时有所体现。
农业的发达刺激了人口增长,人口增长需求的增加又刺激早期工业的起步,最后,零散的工业点带来的劳动力需求又刺激了人口的聚居。于是,大型城市出现了。费城、纽约、波士顿、查里斯顿等逐渐扩张,成为当时名闻遐迩的大镇。费城和纽约是当时北美的两大金融中心,波士顿则拥有较为发达的制造业,查里斯顿是当时南方殖民地的重要港口,专司将南方地区的出产通过海路销往北方殖民地和欧洲。围绕着这些城市和数目日趋增加的城镇,殖民者们构筑起了复杂的道路网,道路网的发达进一步促进了物资流通,通过陆路可以很方便地从南边的佐治亚将棉麻原料运到波士顿去加工,而织成的布则可以装船直接运往欧洲。
在18世纪中期,我们已能从北美看到一个国家的雏形,一个完整社会所必需的基础设施、维持设施以及行政机构,在这里都能够找到。在北美洲中部的大西洋沿岸,这里不再是一片荒芜。
鸟儿的翅膀硬了就会想要飞,更何况那帮自我流放的宗教分离主义分子早已融入了这片土地,他们的精神已然成了北美的精神。自然而然地,这里的人们开始有了抛开母邦的念头。而一些和英国关系恶化的趋势,因为殖民地繁荣后必然出现的问题,也“适时”地暴露了出来。
“法国—印第安战争”
北美洲,曾是新大陆发现以后殖民运动的发起点和试验地。
第一个殖民城市詹姆士镇建立于17世纪初,建立这座城市的英国政府,在完成了最初开拓后的许多年内,不断从国内运送粮食,接济这个带有试验性质的殖民点。而这里,最后发展成了繁荣的弗吉尼亚殖民地。而在更南一些的地方,普利茅斯、马萨诸塞等殖民地,则在实际上成为了一些在英国本土无法立足的宗教异端者的流放地。再之后,南卡罗来纳、北卡罗来纳、佐治亚等殖民地在更温暖的南方建立起来。随后是欧洲大移民的时代,滚滚移民浪潮的到来。
其他的殖民地,比如说罗德岛、康涅狄格,则是因为殖民地内部矛盾分裂而出的新殖民地。在英属北美殖民地,还涵盖有夺取自荷兰的新尼德兰,这里后来被英国人更名为纽约。
18世纪以后,英属北美殖民地已经相当繁荣,人口以百万计数,有完善的经济、生产体系、社会设施、公共机构和社会分工。即便如此,对于光荣革命之后急于巩固国内环境的英国政府以及王室而言,美洲殖民地的最大价值仍是被当作“垃圾桶”使用。可以毫不犹豫地总结,北美洲的殖民地得以发展至今日规模,完全是当地居民一个半世纪努力的成果,各个殖民地的发展模式充分体现出了其居民的意志,就好似在荒野中茁壮生长的大树。
作为母邦,不列颠岛上的英国,对于这片土地是有一定贡献的。在17世纪初,他们接济的粮食和安排的补充移民,使那里的殖民点避免了夭折的命运。但是母邦对殖民地的贡献仅止于此,因为在这以后,英属北美洲殖民地几乎是在放任中自由地发展。说得更极端一些,英国政府最初对美洲的态度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对于殖民地本身的管理,英国政府方面也可以说是极其不负责的。简单授予那些自治殖民地一份授权自我管理的“特许状”,或者是给那些法律上属“英王直辖殖民地”的地区委派总督全权管理。当然,还有第三种殖民地,所谓的“业主殖民地”,比如缅因和宾夕法尼亚,那里几乎可以被视为“封地”。
不过,本土政府的忽视对于最初几代殖民地居民来说,倒也未必是坏事。在英国本土属于异端的宗教信徒、走投无路的流民、希望在新大陆上创业的移民,对他们而言,美洲自由而宽松的空气才是自己向往的,肥沃而且可以随意占据(至少最初是这样的)的土地才是他们最渴望的。于是,英国的不闻不问,反倒使美洲繁荣与发展起来了。但土地毕竟不是无限的,而且这里也并非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从第二、第三代移民开始踏出他们那位于海岸边的移民点,扩张自己土地的时候,移民和原住民之间的冲突就开始了,并且从未曾休止过,甚至随着18世纪移民浪潮的到来愈演愈烈。
英国政府对殖民地不闻不问的态度也只限于行政和殖民地经济上,对开拓北美殖民地他们倒是一直挺出力的。除了对荷兰的殖民地战争以外,英国军队在新英格兰以南地区建立殖民地的行动中一直努力协助移民。以宾夕法尼亚为例,最初开拓这块殖民地的移民在和原住民的冲突中屡次战败,一度几乎被赶下海去,是英国本土的正规军及时介入,才让这里的人站稳了脚跟。
最初的拓荒者不曾考虑过试图在这片新大陆上建立殖民地的并非只有英国,法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也在一个多世纪内占据了北美洲的大片土地,建立起各自的殖民地。
英国人曾夺取过荷兰的殖民地新尼德兰,并将那里更名为新约克(纽约)。但是相比荷兰,法国的实力雄厚得多。他们占据着今天被称为加拿大的北美洲北部的广大土地,并从北美洲南部的墨西哥湾深入内地,占据了密西西比河流域广阔的土地,将英国的北美殖民地局限于大西洋沿岸的狭长区域内。
荷兰在北美的殖民地已经被吞并,葡萄牙的殖民地位于南美洲的亚马孙河流域,西班牙则占据着整个墨西哥以及南美洲的其他地区,在北美能够对英属殖民地构成威胁的,只有法国的势力。然而,法国未曾组织过对北美洲的大规模移民运动,他们对美洲的占领实质上是一种严格的政府行为,仅仅为了获取更多的土地。这势必引起英法之间的冲突,英国移民需要面对的是法国政府的力量。
英、法两国移民的冲突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纪初。到了18世纪中叶,法国已经控制了北起加拿大东部圣劳伦斯河口,南至密西西比河口的庞大的北美殖民地。而英国殖民地,被压缩在北起加拿大,南至佛罗里达半岛北端,向西不超过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有限区域之内,难以继续向西开垦。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1753年,由于法国向东进入弗吉尼亚殖民地西部建筑堡垒,试图阻碍英属殖民地向西扩张,这一“防患于未然”的行动最后导致了战争。
1754年,弗吉尼亚殖民地出动民兵武装,由乔治·华盛顿中校指挥,对位于俄亥俄峡谷的法军堡垒展开攻击,史称“法国—印第安战争”。在这之后的八年时间里,英国正规军在殖民地军队与印第安同盟军的配合下,和美洲殖民地的法军多次交锋。
到了1756年,旧大陆的政治气候开始发生剧变。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废墟上,两个强大的王国正在为争夺霸权进入全面战争。而这又引发了欧洲列强之间的冲突,最后演变成为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战,史称“七年战争”。
“七年战争”,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世界范围的战争,于1756年8月29日爆发,卷入其中的主要参战国有英格兰、普鲁士、奥地利、法兰西、俄罗斯,还有汉诺威、西班牙、葡萄牙、萨克森、瑞典。战争的主战场在旧大陆,战火却遍及地中海、北美大陆、西印度群岛、印度和菲律宾。当时正在北美大陆腹地断断续续上演的“法国—印第安战争”,也被纳入到了这场世界范围的大战之中。
对美洲殖民地的居民来说,这场战争也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的。随着人口的增长,以及进一步获得土地的愿望,英属北美殖民地的新老居民们一直在向西朝着阿巴拉契亚山脉一线扩张自己的居民点,并试图获得北美腹地和五大湖流域肥沃的土地,但是法国已经捷足先登,并占据了几乎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而且,和战争爆发的原因一样,他们不断深入到靠近大西洋沿岸地区,在英属殖民地外围建立堡垒,试图限制这些殖民地向西发展至法国殖民地附近。
从英国本土开来的正规军,加上殖民地居民组成的民兵武装,在当地印第安盟友的协助下,和法国人周旋了八年之久。美洲殖民地的居民,热心地参与了这场战争。之后出现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的重要人物,比如前文所述的乔治·华盛顿,和后来的“自由之子”骨干以及“波士顿倾茶事件”的主谋塞缪尔·亚当斯等人,均在“法国—印第安战争”中出场。他们多为殖民地民兵部队将领,曾配合过英国正规军与法国部队交战。
“七年战争”的结局众所周知。几乎力敌整个欧洲大陆的普鲁士,在岌岌可危的最后关头,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而转危为安。之后,俄国退出战争,反对普鲁士的联盟随即土崩瓦解,战争得以告终。
作为和当时美洲息息相关的两个交战国,英格兰与法兰西,在1763年2月10日签订了《巴黎和约》。英国成了大赢家,承认失败的法国被迫割让了整个加拿大,并将五大湖以南、墨西哥以北、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广大地域让给英国。一夜之间,除却辽阔的加拿大,英国的北美殖民地面积在原来的规模上整整扩大了四倍。
在战争中,大量美洲民兵配合英国正规军行动,在弗吉尼亚西部攻击法国的殖民地部队。依照英国政府的计划,他们似乎打算利用战争的机会锻炼美洲自己的武装力量,在将来完全使用殖民地部队而非从本土调遣的军队,来保障殖民地自身。这些美洲居民组成的民兵武装,在整个“法印战争”中享受着相当优厚的待遇,支付给他们的军饷接近拨付给本土来的正规部队的三倍。然而这些,包括为殖民地拓展土地、优厚的待遇等,却适得其反,造成了危机……
北美危机的开始
投机分子活跃于各个时代,想方设法赚取利益,而在18世纪中叶的美洲,土地的投机行为最后导致了重大问题。
18世纪初,在北美洲东海岸,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随意占据的荒地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土地的兼并现象越来越严重。这造成了乡间田庄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众多的种植园,这对大规模农业生产非常有利,却危害着美洲殖民地社会的安定。不过,真正导致动荡的原因在于母邦强加的不合理税收政策,这在英属北美北部地区尤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