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是没有字的碑(1)
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空气尽管沁凉,但是因为没有风的缘故,让人感觉闷闷的。
沈凛眼神空洞,望着西山。回忆里闪现过残酷的瞬间,明明那是遥远的时候,却梦幻的像是昨天。
原来,记忆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而是寂静地长在了心间,好像伤疤又好像藓。
往事仿佛水怪一样,一点一点浮现出水面。沈凛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叫做李华,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谐社会里,做着一份还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人们叫他快递员。
那一天,当快递员李华把车停靠在第一中学大门左侧榕树下的一处阴凉地方时,他开始给收件人们打电话。
“你好,这里是某通快递,你有一份快件到了,请马上来拿。”
“哦,你等一下。”听声音这是个学生。
“请你快……”,李华没能把话说完,对方已然挂掉了电话。
李华迅速而不犹豫的照着另一份快件上留着的号码拨打电话,他还要跟十几个学生联系送货,这是他的工作日常。
天气热,惹得人心躁闷,李华似乎没有脾气,他耐心等待着电话接通,在等待中消磨着脾气。
在电话还没接通的空隙里,他微微低着头,看见脚下几点灿烂的光斑。他抬头向上看,努力透过头上树叶的间隙要与太阳对视,只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仿佛在“得得得”地叫。
李华感觉到了别一番的饥饿,这是下午的十二点五十七分,他还没有吃饭,现在也不是他能够吃上饭的时间。但此刻的饥饿感却是蓄意要作恶一般,绝不罢休,胃好像在一点一点的被噬咬,他从未如此的感到饥饿的难耐。
但是电话已经接通了,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他一边机械地和对方沟通,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好像在哪一个兜里摸到了一小包山楂糕,这就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用来果腹的食物。
其实只要他愿意,只需走出榕树底下,学校门口多的是小餐馆,但他摁紧了口袋不允许有钱让人挣了去。
他可能又要失业了,虽然他刚刚转正。同事陈鑫告诉他,省教育厅下发了指令文件,从五月十八号起,各个学校的师生不得将学校地址填写为收货地址,而他负责的杏林路的主要业务对象就是第一中学的师生们,明天以后,第一中学的师生们会愈来愈多地把货物给菜鸟驿站代为收货,他的工作量将越来越少,难免成为公司里的冗余人员,下岗势在必然。
他心里很烦闷,又苦寻不到其他的出路。
为什么外面阳光灿烂,而我前途暗淡?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这样追问自己。哪里会想得到生活不单单有眼前的苟且,还有接下去的狗血。
他肯定自己是个勤劳的人,多少年来,一直努力的挣钱养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搏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是不中用,命运好像立下了要和他作对的誓愿,一直在强势地扭转他的运途。
最开始,他与朋友合作经营了一家饭馆,生意如他所愿的红火,在他谋划着要扩大经营的时候,他这一生最艰难的时期来了——他的父母外出打工,在年节将近时要回家过年,父亲为了省路费,坚持从外省骑着摩托车回来。可能是因为疲劳驾驶,在过邻县的公路上把一骑自行车的小孩撞死了。他父亲在闪避的过程中也被急速经过的重卡撞上,老夫妻皆因为内脏大出血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李华是家里的独子,既无三兄四弟,更无同胞姊妹,靠着朋友的帮助终于让父母入土为安,但是被撞死的小孩的家人却不依不饶,一定要李家赔偿五十万,李华创业伊始,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些钱?
因为是自己家理亏,百般哀求,终于是赔偿了十六万元才结果了这件事。为了支付前后的花费,李华不得不把饭馆的股份兑给了朋友,另外又欠下了债务。
从那以后,他便仿佛是中了什么诅咒,再难以翻身,这些年来的努力只是把身上的债务卸干净了,家里的生活还是不宽裕。
现在他希望能经营属于自己的事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在这个繁荣的社会有所作为。
他一无资金,二无眼力,三无人脉,在日新月异的社会中,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周围的人们都发了财,有做微商的,做淘宝的,还有在网上打游戏的,甚至还有做直播的,似乎都赚了大钱,于是他的心里也欢欣鼓舞起来,躁动的不能自已,以为在互联网上到处都是钱,专门去学了电子商务,筹划了一番就一头扎了进去,开始了他的创业——开网店卖男装。
只是理想丰满,却奈何不了现实的骨感,没有两个月,就把刚刚积蓄下的一点钱赔了个精光,此后再也不敢想创业。
他抬头看了看高高挂着的校牌,欣慰地笑了。他的独生女,叫李琪,还不到十八岁,就在第一中学里读高三,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从班主任沈芸那里知道,女儿成绩优异,丝毫不逊于“清华北大班”里的同学。但是欣喜之余多的是愧疚,这些年,他因为忙碌,很少在女儿的身边,身为父亲应该负有的责任,他没有承担多少。
他是个幸运的父亲,女儿从小乖巧懂事,从未让他操过心。邻居们提起李琪总是赞不绝口,,但他也是个无能的父亲,他从未给过女儿一份优裕的生活,他很清楚,在这个第一中学里,女儿是极少数不参加补习班的学生之一,她学习上的优异成绩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她从未开口跟家里要过钱,也没听她主动说过需要买什么,她就是这么安静,在他身边慢慢长大,居然马上就要成年了!
李华感到深刻的痛苦,他清晰的记得,女儿四岁那一年,有一次仰着脸对他笑着说:“爸爸,我想学跳舞!好不好啊?”,他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是新的、更多的债务。他怕了。
而他的老婆,那个他期待着能够帮忙安抚孩子的女人,只是冷笑地把孩子喊去吃西瓜。
他对女儿有着极高的期望。他不希望孩子为减轻家庭负担而选择留在省内读书,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但他绝不愿自己的孩子也是做牛做马的命运!
“无论如何我都要赚到多多的钱,让孩子快快乐乐地去上大学,没有忧虑地迈向远大前程。”,他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