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文化程度不高,小时候只上了三年级,七十年代的小学也没学多少东西,平常姨夫无论去哪里总会做完单子才走,可是那次直接就走了,小姨对货没有他清楚,只能喊着问伙计,伙计们都是些看人下菜的主儿,看到姨夫平常不把小姨当回事,因为他们对小姨的问话有时候也假装听不见,一遍一遍喊的小姨满肚子的气。
那次之后,姨夫就常常的出去,比以前变本加厉了很多,小姨没法不管店里的事情,因为如果她不管,这个店就彻底的散了,或者给伙计们干了好事。她被逼着学会了做单子,开回单,同时也认识了很多字。到八月底的那天,小表弟开学第一天就出事了。
出事的头一天,姨夫照例是出去喝酒了,晚上照例的吐了,早晨他虽然有些难受,但还是上去拉货了,下午的车还是他开回来的,他车刚停,小姨就对他说要给儿子买迷彩服,老师要军训,然后就走了。当时姨夫看起来好好的,并没什么不适的表现。小姨买上迷彩服,正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店里的电话,那个伙计焦急的说:嫂子,你快回来,我马哥病了。
那个时候小姨还没想到姨夫会死,她想着最多是晕倒或者别的,等到小姨到店门口的时候,救护车也到了,小姨扔了车就跑了过去,小姨说当时姨夫靠在椅子上,眼睛睁的老大,嘴也半张着,脸上一片紫涨的颜色,医生急速把姨夫放到,开始做心肺复苏,小姨随着救护车走了,边走边喊姨夫的名字。
之后小姨就站在救护室门外看医生在救姨夫,她的心里那么焦急,她不敢哭,只是不停的祈祷,千万别出事,医生可能是用了电击,姨夫猛的做了起来。出来一个医生,小姨问怎么样,他说:大概不要紧,后来却越来越不行了。等到医生都走光的时候,小姨趴在姨夫的身上说:立峰啊,立峰,你醒醒,醒醒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什么都不管了吗?你让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小姨的哭诉像一记鞭子,打在众多亲戚的心上,谁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一个女人两个儿子,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艰难。小姨那调皮的小儿子,得知爸爸的死讯也是痛哭流涕,抱着妈妈不停的哭。小姨的大儿子要半夜才能回来。
姨夫被抬到他母亲家里,小姨,姨妈还有他的姐姐等一些亲戚过去给他守夜。阿静没去,她有孩子不方便去。第二天,阿静想大概是中午两点钟送“埋体(回民对人死后的称呼)”可是早晨打电话被告知十点左右就要送。凌晨五点钟已经找了挖机去山上打坟坑,阿静很着急,因为她还没到外婆家,母亲对她说要不算了,她带着孩子不方便,阿静说;不行,她一定要送姨夫这最后一程。
以前也听过别人家里英年早逝的事情,但那时阿静的感觉最多是遗憾,一会儿或许就忘了,现在发生在自己家里,真是沉重,悲伤,兵荒马乱啊。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就成了故事。
阿静又给姐姐打电话,让她一定要等她,姐姐说:车已经出发了,阿静说:我现在做班车,在三叉路口那点等你,姐姐说行,因为车要经过那个地方。好在阿静到的时候姐姐还没到,等了十几分钟姐姐才到。大家都心情沉重,不停的抹眼泪,因为大家都觉得可惜,心疼。
阿静问姐姐为什么这么早就要送,姐姐说:姨夫的姨爹看姨夫的肚子好像一直往高升,就拿了个带子绑了一下,没想到七窍流血了。还有就是姨夫的老家在巴扎子,要在那边的寺上送,再有就是天气太热了,“埋体”放不住。
阿静想到人生不过如此啊,活着的时候吼吼喊喊的,一死一刻也不愿多放了。到了寺上,所有的女人都发了白纱围在头上,男人都带着白帽子。阿静看到姨夫被放在一个抬“埋体”的担架上,被一个绿色的薄绒毯盖着,肚子依旧是很高,阿訇开始念经为亡人超度,男人们都低头跪在那里,女人堆里依旧哭声一片。小姨穿着黑色的衣服,围着白纱,脆弱的像一片被风吹干的叶子,轻飘飘的一碰就倒。
阿静不敢看小姨,因为一看她眼泪就忍不住要流。她难受的真想跺脚或者放声大哭,或者捶胸顿足,可是她又克制自己不能那样做。说实话她跟姨夫并没多深的感情,她只是心疼,那么年轻的生命,什么都没享受就走了。
阿訇念完之后就开始抬:“埋体”到车上,又开始往山上走,山离的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坑早都挖好了。那个地方女人不准去,阿静只好远远的望着。昨天还很悲伤的小表弟,今天好像什么都忘了,他在草地上捉蝴蝶玩,还时不时的笑一笑,他的笑让大家觉得很不适应。有人说;不过是九岁的孩子,大概并不知道悲伤为何物。更不知道失去父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回家的时候,阿静一直回头望着,车转弯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的说:姨夫,永别了,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就给我表示一下。一阵风突然刮过,树被狠狠的摇了一下,阿静又对姨夫说:姨夫我知道了,我看到了,你是在对我打招呼吗?你要是再能重新站起来多好。我知道这个要求你可能做不到。你放心吧,以后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过去帮助小姨的。
托运部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催货的电话一个接一个,c城那边也在质问车为什么没有上去拉货。小姨虽然悲伤的不成样子,却不得不在第二天就开始上班,因为她店里的货并没多少人知道。四姨,阿静还有四姨的儿子都过来帮小姨发货,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