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娅娅和海海一直在书店里等着安晏回来，他们看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开过来又开走了。两个人相视片刻，最后都无奈地笑了。
娅娅并没有说出关于安晏的任何信息，那是留在她心底的一个秘密。其实，她自己都不愿意触及这个秘密的深处，更不用说对外人提及。她收起那些对过往的回忆，转而问起海海：“你今天去见她了吗？”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彦歆，她现在怎么样了？”
海海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今天太忙的缘故，我还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更谈不上去见她了。”
娅娅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她就是瞧不起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问：“你就那么忙吗？聪明一点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理由。”海海默然，他确实忙，但也不至于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娅娅接着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快点！”
“都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了？”
“这......我该说什么？总得找一个理由吧！”
“找什么理由？想打就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喽。”
“万一她不高兴呢？万一她不接电话呢？怎么办？”
“接不接那是她的事，高不高兴那也是她的事。”
“呵呵，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这个电话若是不打，就是你的事了，而且，都是你的不是。”
“......”
海海犹豫了，就在此时，一辆车停在书店外面的停车位上，那个书店老板安晏一脸失落地走下车。在寒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下车后，居然忘记关闭车门，他走回书店，一下子瘫坐在柜台后面那把扶手椅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看到海海和娅娅。
娅娅急忙跑到柜台前，对安晏说道：“你去哪里了呀？我想，如果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该走了。”
安晏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真对不起，刚刚突然有事，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感到很抱歉！”
“嘿嘿，也没什么，应该的嘛！”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娅娅抿嘴笑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可是，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安晏的思绪又飞到了别的地方，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娅娅又换了一种更加轻柔的声音问：“你......你没事吧？”
安晏回过神来，低沉着声音回答：“我没事，那......既然这样，我也就不送你了，你先走吧！”
“那......好吧......再见。”娅娅说着又笑了笑，然后，她转身走出店外。
2.
海海跟着娅娅来到书店外，两个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海海看到娅娅的表情有些严肃，便小声说道：“那个人好像有心事。”
娅娅却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你居然还能看得出别人的心思？”
海海窘红着脸，他知道，娅娅在生气，但是他不知道娅娅在生谁的气。说来也奇怪，他们等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这里，娅娅彻底失去了等车的耐心，她没有理会海海，便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王海海终于不再沉默。他追上娅娅，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娅娅居然被海海的这句话刺激到了，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安晏说的话，安晏说要送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假客气了一句“不用”，安晏竟然就真的没有再坚持，而是让她‘先走’。走路谁不会啊！用得着他说？她有些无奈，有些泄气，其实，她很期待和安晏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可是，当机会来临，她只要稍作矜持，最后的情况就是——没有最后。
现在，王海海也说要送她，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觉得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略微的矜持是完全有必要的。但是她不喜欢海海，所以，她没必要在海海面前也表现得那么矜持那么委婉。她直截了当地说：“好啊，你要是不嫌累，我没意见。”
路上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层薄薄的白白的雾气，丝丝缕缕，在城市里飘荡着，走在雾中的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一个屏障，让彼此之间无法接近，无从交流。
天气并没有前几天那么冷，娅娅开始走得慢慢吞吞，海海则保持着和娅娅相同的速度，紧跟在娅娅身后，他们之间始终都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娅娅察觉到海海那可笑的举动，于是突然加快步伐，海海也跟着加快步伐。娅娅又突然放缓脚步，海海也放缓了脚步。
娅娅真的生气了，可是，就算是生气，这个傻子未必就能看得出来，她真后悔让王海海来送她，现在，她又要想一个办法打发他走掉。于是，她脑筋一转，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便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停下了脚步，王海海自然也站立不动，海海问：“为什么不走了？”
娅娅回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没有做。”
海海不解，接着问：“什么事？”
“我让你给彦歆打电话，你打了吗？”
“......没有。”
“你还好意思说没有？打呀？傻愣着干嘛？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吗？”
海海略显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他说：“要不明天吧！”
“不行，就现在！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天呐，我怎么会认得你？”
最后，海海顺从了娅娅的意思，因为，他听到了娅娅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他拿出手机，可是，电话号码还没找到，瞥眼之间，却发现了前方走来一人。
那个人越走越近，她的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在冬夜里，在昏黄的路灯之下，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之上，穿过城市里的层层雾气，形单影只，那个人就是彦歆。她还穿着那条旧裙子，她的身后拖着一个行李箱，默默地缓缓地迎着他们两个走了过来。
3.
海海握着电话的手垂了下去，呆呆地望着彦歆的身影，她越来越接近他了。娅娅也看到了彦歆，她也很惊讶，不禁问了一句：“哟！她这是要去哪儿啊？”
海海哪里知道彦歆要去哪儿？他也想知道彦歆此时要去哪儿。他没有说话，一直等着彦歆走到他们两个人的跟前。可是，彦歆走路的时候始终低着头，她从这两个人的身边经过，她居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这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彦歆！”
彦歆定住了，她突然听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不禁全身一震，她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抬起头，她首先看到了海海，然后，才看到海海身边的女孩儿。
在这样的深夜里，在一条空旷的大街上，在一片渐浓的雾气里，他们三个人居然能够相遇，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而王海海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好像遇到两股强力在同时向他施压。
彦歆用她那警惕而又茫然的眼神看向娅娅，她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儿，可是这个女孩儿却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个女孩儿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彦歆将目光转移到海海的身上，用淡淡的口气问着：“这个女孩儿是谁？”
海海没来得及说话，娅娅抢先说：“你不记得我吗？昨天是我送你去的医院，哦对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彦歆皱着眉，睁着她那双大眼睛，冷冷地说：“你闭嘴，你说谁有病？你才有病！你凭什么送我去医院？应该住院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彦歆讲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言语极其恶毒，让人毛骨悚然。
彦歆将昨天发生的事情遗忘殆尽，尤其是娅娅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整个人还在昏迷，娅娅为她做过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连王海海都忘了，她的思维就像昨天那样，又产生了幻觉，眼前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海海和娅娅，眼前的两个人，变成了她最牵挂的男人，以及她最憎恶的女人。
今天中午，她乘着护士不注意，便偷偷溜出医院，她回到酒店，却又被酒店的员工赶了出来。她想要和对方争辩理论，可是，对方以报警威胁，她只好作罢，收拾了行李，离开酒店，去了那家咖啡厅。整整的一个下午，她在那里一直喝着咖啡，她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可是，当她看到外面那棵高大粗壮的圣诞树的时候，她还是想起了远在南方的女儿。
直到深夜，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对女儿的无穷的思念，也难以抑制自己对丈夫江奕的无限的憎恨。那一刻，她是多么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两个人啊！给女儿一个拥抱，再给江奕一百个耳光。不，她要给女儿一百个拥抱，再亲吻女儿一百次，给江奕一个耳光就够了。也许，一个耳光都不用，她对江奕失望透顶，她对江奕已经无心出手。
她离开了那家咖啡厅，沿着马路向前走着，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向着南去的，前面就是深圳，可是，她早已在雾气弥漫的大街上迷失了方向，其实，她一直向东，走了很远的一段路程。于是，她遇到了海海和娅娅，最后，她的神经再一次的崩溃，情绪再一次的失控，身体再一次地垮掉了。
4.
娅娅回头瞧了一眼海海，表示出自己的不解和困惑，她的善举没有得到对方的感激，却收到了对方的恶言恶语。她并不熟悉彦歆的脾气秉性，这是她第一次和彦歆说话，她觉得彦歆并不像海海说的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她感觉到彦歆的心里怀着某种植入骨髓的难以割灭的仇恨。
此时的王海海左右为难，他还没有从胸口疼痛的状态中缓解过来，不过，当他听到彦歆说的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又遇到了和昨天相同的状况，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的反常。
最后，他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彦歆。”
彦歆一怔，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她看着王海海，渐渐地，她眼神里的惊恐和仇恨都消散了。
海海走到彦歆的身边，又说了一句：“彦歆，不要这样。”
彦歆一下子清醒了，心头升起一阵莫名的悲哀，她喃喃地说着：“对啊，我差点忘了，这里不是那里，你也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不是的，不是的......”她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是’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到底‘不是’什么？海海不得而知，娅娅更不得而知，而彦歆此刻已经蹲在地上，眼睛里闪烁着盈盈泪光，呜呜的哭泣声音让人心碎。
“你怎么了？”娅娅走上前去，不管怎样，最要紧的，就是要先安抚住她的情绪，然后再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手搭在彦歆的肩膀之上，她的心就是一沉。她触碰到彦歆的衣服，彦歆的衣服冰凉刺骨，她便猜到，彦歆一定在外面呆了很久。
娅娅不会想到，作为江奕的妻子，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容貌的美丽女子，此刻竟然会沦落街头。说出去，谁会信呢？
“昨天护士说她精神障碍，最需要休息！先送她回酒店吧！”海海也蹲在彦歆的身边，无不怜悯地看着彦歆。
彦歆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回去，是他们将我赶出来的，他们说我是神经病......”
娅娅忿忿地说：“他们不能这样，你放心，如果他们不让你住，我们就投诉他......”
海海却说：“还是换一个环境吧，昨天她将那里搅得鸡犬不宁，也怪不得人家。”海海想起了昨天彦歆的危险举动，便更加的不放心，于是又说：“最好是有人24小时陪着她，我担心她万一......”
娅娅想了想，对王海海说：“要不，别去酒店了，让她先在我家住，反正明后两天我休息，我来看着她。你毕竟是个男的，有些事情不方便，我来处理比较好。”
“这合适吗？不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没让你去！”
海海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尽管娅娅对他说话的时候，语言刻薄了些，但是他还是很受感动，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动。他觉得今天的天气一点儿都不冷，并不是因为天气真的不冷，而是因为娅娅给他的感觉，是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感觉，温暖的感觉。他的心冷了十年，心头的雪一层一层地堆积了十年，现在，终于开始融化了。
可是，在娅娅的心里，王海海还是那副傻德性，他还是那个愚不可及的无可救药的笨蛋，她只想尽快远离这个家伙，她害怕这个人影响到她的情绪，甚至害怕这个人影响到她的智商。她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她跑过去拦住了那辆车，然后回到彦歆的身边，在彦歆的耳边说：“彦歆，走，跟我回家！”
彦歆居然听从了娅娅的安排，她止住了哭声，站了起来，她跟着娅娅上了那辆出租车，她都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是，她知道昨天那个帮她度过难关的人，也是这个女孩儿，她是不会伤害她的。
海海一个人被丢在路上，显得无所适从，娅娅摇下半个车窗，对他说：“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们了，再见！”她说完，眯起眼睛，脸上扬起一个狡黠的笑脸，嘿嘿，她终于摆脱了他。
5.
时间已经接近于午夜的十二点，对于海海来说，现在回家真的是太晚了，他不由得全身一哆嗦，原来冬天还是那么冷。他加快了脚步，在雾气里默默地穿行，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回到公司楼下，他想起老袁还在公司加班，他便想着要上去帮忙，即使老袁不用他帮忙，他就在办公室里将就着过夜也好。
漫漫黑夜，总有人会失眠。
这一夜，老袁真的在通宵奋战，海海要帮忙，老袁却担心他忙中添乱，于是打发他去休息室休息。老袁其实想问一问他和娅娅相处的如何，不过，他还是忍住没问，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些年轻人都不着急，他着什么急？
王海海忙了一天，他此刻也感到劳累，可是，尽管劳累，却也丝毫没有睡意，他想着明天要继续工作，想着不确定的将来，又担心反复无常的彦歆在娅娅家里会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她是否会影响到娅娅的正常生活？一切都不得而知。
他望了一眼外面的黑夜，他看到马路对面的书店还亮着灯，街上浓雾弥漫，店里的情形模糊不清，他猜想着，书店老板一定还在那里。
书店老板安晏，确实在书店里，他一个通宵都没有合眼。今天，他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他曾经苦恋多年的女子，如今要和别人结婚的消息。
旧情总是难忘，尽管他和这个女子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联络，还是在2008年，那还是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期间，他们彻底分手告别。6年多的时光，时过境迁，伦敦奥运会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他和这个女子之间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美好往事，此刻不过是一片正在消散的云烟。
这些年来，他渐渐地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儿，就是那个在他的书店里看了将近5年书的萧娅娅。5年的光阴，他们几乎天天见面，感情的日积月累，让安晏的内心再一次泛起了波澜。他是想过要去追求娅娅的，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始。
安晏认为，一段恋情的开始是最难的，他在寻找着机会，但是他并不知道，他一次次地错过机会。
今天，他看到娅娅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这让他又想起十几年前，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就是自己要不要对那个苦恋多年的女孩儿表白。是他犹豫的时间太长了，等他下定决心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已经被另一个男生吸引走的。
这时候，安晏才真正的慌乱起来，他不能再等了，机会有时候是等来的，但是，机会有时候也是等没的。他担心那个男人会带走萧娅娅，他更担心娅娅以后不再来他的书店。时光流转，他不想再经历从前的痛苦。
天亮以后，安晏终于决定，放下曾经那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他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另外一种生活。韶华易逝，他只有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