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启西疆,再往西越过不周天山,就是那有着西天佛国之称,一直标榜佛家正宗起源之地,同样有着广袤疆域的天竺国。
同启和天竺之间,隔着不周天山,号称直达天穹的高山,在高山东侧之下,则是同启西疆边城,穹城。
穹城西门外十数里,有一座小镇,名叫泉水,因为小镇中央一眼无名泉水而得名。
无名泉水是这座小镇的河水源头,以泉眼为中心,有着六七条小河分散开去,通向小镇的四面八方。
这无名泉水,其实经历了千年,也已经不算是无名了,在其四周有着几座石碑,要么是文人雅士出钱找人立碑于此,要么是传说中的武道高手从不周天山石崖之上,使出大能耐开山裂石,而后铸碑于此。
这些石碑之上,要么刻有文人骚客留下的大量诗句文章,要么就是有那武道强者刀剑之下挥洒而成的豪迈文字。
当然,更多的是诸如某某某到此一游之类,一看就是那些个肉体凡胎留下的尚且称不上恶趣味之作。
此刻在最靠近泉眼的一座石碑旁,站立有一名年轻男子,青色长衫,儒生装扮。
“游历天下五年,同启三十六州,没想到在这最后的西疆边陲之地,竟然能够见识到这么一眼功德之泉,而这座千年石碑更是从死到活,有了那么一丝的血脉之气,难得,难得啊!”
年轻儒生双手背于身后,微微昂首面对石碑,口中念念有词,啧啧称奇。
小镇上的人们,似乎对于有文人雅士在石碑前摇头晃脑早已司空见惯,除了个别路人小贩远远的指点一番之外,大多似乎都是对这场景不屑一顾了。
“先生,您要在碑上题字嘛?笔墨两文钱,刻刀五文钱。”
少年书北今年六岁,是镇上一名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今天在石碑附近蹲了两个时辰了,终于见到一位对石碑感兴趣的读书人,立刻是背着略显笨重的大竹篓跑了过来。
他同样是微微昂首对着儒生说道,声音中带着刚刚奔跑过之后的喘息。
年轻儒生闻声转身,看着稍显瘦弱的少年,尤其是那个快要能将少年装下的大竹篓里整齐摆放着的笔墨和闪着光芒的刻刀,儒生微微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声音已经平复了下来,闪动着明亮大眼睛答道:“书北,读书的书,南北的北,算命的瞎爷爷给我起的。”
少年说完,还伸手指向了不远处街道边上的一处算命摊,一名双目失明的老者,正端坐破旧书桌旁等着有缘人。
此时已经被少年明亮双眼吸引住的年轻儒生低下了身子,和声问道:“你这小小年纪就知道做些营生了?爹娘呢?”
“我不知道爹娘在哪里,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瞎爷爷给我起了名字,还教我认字。”
少年双眼暗淡了片刻,就又恢复了明亮生机,语气不悲不喜。
年轻儒生微微点头:“那是谁教你这么挣钱的?”
少年又指向了街道另一边,那里有一家酒楼。
“酒楼老板人很好,每天都会请我和瞎爷爷吃一顿饱饭,吃过以后才会把那些剩饭剩菜拿去喂猪,我是跟他学的,因为他总是先弄清楚客人喜欢吃什么,然后才卖什么。”
年轻儒生笑着说道:“倒是个机灵坯子,那你跟我说说,这里的石碑中,你最希望我在哪一块上面题字?”
少年微微一愣,小手挠挠了后脑勺,抬眼扫了一圈周围石碑后,有模有样的踱步来到刚刚年轻儒生在意的那块石碑前。
“先生就在这块石碑上留下墨宝吧。”
年轻儒生眼睛一亮:“哦?为何?”
少年放下背着的竹篓,将其中稍显凌乱的笔墨和刻刀重新整理摆放整齐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其他的石碑因为位置更佳,碑石更新更干净整洁,所以有很多人在它们上面写字刻字,而这块石碑就有些可怜了。”
“可怜?”
“对的,可怜,我每次看着它的时候,心里都有些难受,可是我自己又不能在上面题字刻字,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你为何会觉得石碑会可怜呢?”
“就是感觉啊,感觉它有生命一样。”
少年人话音刚落,年轻儒生脸上笑容大盛,右手一根食指点在了少年眉心处。
似乎有种清凉瞬间从少年眉心处四散开来,瞬间游走于全身,懵懂少年双眼越发明亮,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今日过后,你就跟着我离开此地吧。”
年轻儒生收回手指,拇指扣着食指随意一弹,一抹无人察觉的浑浊之气从指尖激射而出,撞入眼前石碑中。
少年似懂非懂:“离开?可是瞎爷爷怎么办?我走了他就没人照顾了啊,他已经很老了。”
年轻儒生点头道:“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放心,他的余生就是享福的,这是我给他算的命。”
少年书北意外道:“先生也懂卦命的学问?”
年轻儒生爽朗道:“天下学问,殊途同归,书读多了,自然能将各种学问融会贯通,等将来你读书多了,也会有很多本事的。”
少年书北惊喜道:“我将来也可以读书了?”
年轻儒生怜爱地揉了揉少年乌黑的头发:“当然可以读书,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读书的。”
少年书北自然是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内心深处早已有了决定,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今日就要跟着眼前的先生离开小镇了。
能吃百家饭长大,也是要有着自身气运的,小书北显然是很受小镇上人们的喜爱,看着他进出很多家店铺和人家,应该是去告别或者拜托大家多多照顾瞎眼算命先生的,而每一家几乎都有人送他出了门口。
最后,少年书北在算命摊前跟他口中的瞎眼爷爷抱了很久,最后还是后者把他推开了,口中还嚷嚷着说道:“瓜娃子,这样的好事怎么好有半点推辞,我教你的那些个字连个启蒙都算不上,好好跟着那位先生去学好学问,做个真正的读书人。”
有眼泪从一双瞎眼滴落,老人显然是不舍得少年离开,可是有着一个奔前程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有丝毫的阻挡呢?
当年,如果不是他被族里的那些老顽固陷害耽误了,或许他就能真正进入私塾学堂,也可能成为真正的读书人的,那样,青梅竹马的她就不会因为家里人的反对而惨死,他也不会一夜哭瞎了双眼。
“老先生,小书北会回来的,您老可要好好的,等着看小书北衣锦还乡吧。”
年轻儒生走到了二人身前,看着瞎眼老人,尤其是他那右手上显然是常年写字所留下的老茧和伤痕,这肯定不会是用毛笔写字留下的吧。
“儒家当兴啊!”年轻儒生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那座少年书北眼中的可怜石碑上陡升变故,先前历经千年留下的碑文石刻竟然开始脱落,一股血煞之气从碑底很快蔓延到碑身。
年轻儒生面不改色,只是盯着小书北看了看,心想果然如此,背着笔墨和刻刀都背出了儒家正气,我儒家真是有大气运啊。
少年书北看见了石碑的变故,心中大惊,这座石碑在此刻竟然真的有了生命一般,只不过它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十分的让人不舒服。
“小书北,你看,你要走了,这石碑就变坏了,所以啊,慈悲善心应该有,可是要分清是对谁了,这石碑其实一直在你面前装可怜呢。”
年轻儒生边说,边朝着石碑走去,在他身后是懵懂的小小少年。
“原本看在你千年有灵,实为不易,还想着你能沾染些千年儒家正气,现在看来,这些个题名留字之人,也留下了歪门邪气啊,也罢,小书北那一丝儒家正气得来不易,岂能全都用在看压你这孽障之上。”
年轻儒生话音刚落,周身光华大盛。
“浩然正气!”
年轻儒生右手双指成剑,隔空写下四字,闪烁璀璨光华,而后狠狠撞向石碑。
石碑仿佛不堪重负,生生下沉丈许,而后光华褪去,血煞之气不知所踪,石碑中央留下了年轻儒生的儒家墨宝。
“书北,你可愿拜入我门下,研习孔孟儒学之道?”
“书北愿意。”
“好,从今日起,你为本座首席大弟子,他日学有所成,当继承本座衣钵。”
这一日,小镇中央泉眼旁,小小少年大礼跪拜,在他身前是年轻儒生豪迈大笑。
这一日,少年书北跟着年轻儒生离开了小镇,依旧背着大大的竹篓,里面是笔墨和刻刀。
这一日,穹城西门有华盖马车出城,周围数骑护卫,傍晚时分,马车回城直奔城内最大书院,麓山。
有麓山书院大小教授博士数十人列于书院正门两侧,门口则是书院山长、院判等人。
很快,马车来到书院门口台阶下,护卫搀扶着一位瞎眼老人从马车中走出,包括书院山长在内数十人躬身行弟子礼道:“先生劳顿,我等失礼了。”
又一日,一座古朴而宏伟的建筑前,站立有两人,一名年轻儒生,一名背着竹篓的少年,而建筑的正门上端有一面巨大门匾,上书“儒庙”二字。
这一日,儒庙钟声悠扬延绵不绝。
儒庙第三代首席大弟子,墨云白,游历归来,三十而立。
小小少年,书北,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