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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小江啊,明天晚上宇兴科技的李总请我俩吃饭,你记得好好打扮一下。”这天,刚上班,年近花甲的总建筑师赵弘毅就来到江月明的办公室,笑眯眯地向她通知饭局。

“是啥好事啊?大伙都去吗?”江月明抬起头问,手指还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她在赶着写一份设计报告呢。

“就咱俩,好事嘛,到时你就知道了。”赵弘毅看着江月明,笑得脸上的皱纹变成一朵菊花。

“那好吧。”江月明没有再多问,继续忙她的报告了。赵弘毅临走前再次叮嘱:“记得好好打扮一下。”

这句话让江月明忽然明白过来了,宇兴科技的李总说过,他们公司有很多单身的男孩子,明天是要去——相亲!

江月明望着赵弘毅走远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感激之情。

六年前,即将走出大学校门的她,为追随家在珠港的男友,要在这座海滨小城谋一份工作。然而时值经济低迷,建筑行业萎缩,珠港只是一个三线小城,能提供的就业机会更少,江月明的求职之路并不顺利。眼看最后的期限快到,到期还没有单位接收的话,档案就要送回原籍了。江月明不甘心,通过网络,把这个城市所有对口企业的负责人和联系电话全部找出来,逐一打电话上门求职。最后,她打通了柱石建筑设计公司负责人赵弘毅的办公电话。本来当时柱石并没有招收毕业生的计划,但赵弘毅对她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很是欣赏,加上名牌大学的光环和体面的成绩单,于是她顺利成为了柱石的一员,并在赵弘毅的指导下,逐渐成长为技术骨干。后来赵弘毅受到排挤,江月明也受到牵连,于是就跟着他跳槽到了天马。

本来,江月明是因为男友而来珠港的,然而世事难料,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杨逸帆,他家里是做工程施工的,就是所谓的包工头,原来在老家,后来举家迁来珠港发展。由于家里人找了关系,杨逸帆顺利考了公务员,工作清闲兼旱涝保收。为了能和他厮守,江月明放弃了省城多个很好的就业机会,破釜沉舟般追随他来了珠港。

以前上学的时候,江月明从来没有去过杨逸帆家,更没见过他家里人。来珠港之后,她每个节日甚至周末都期待他能把她带回家去,正式介绍给他的父母。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都没有。江月明按捺不住,问为什么,他就说她不是他父母喜欢的类型,需要时间去做他们的工作。周围的朋友都说他对她不是真心,说她傻,但她就是很天真的相信他。

直到有一天,江月明的同事看见了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吃饭,人家是市规划局长的千金,有权有势。江月明一下子清醒过来了,立即主动甩掉他!他只是想在上学的时候跟她谈谈恋爱,根本没料到她会不顾一切跟他来珠港,是她自己傻啊!他只是小小一个科员,没有雄厚的背景,想往上爬,谈何容易!

其实一直以来,杨逸帆家里人包括他自己,都希望找一个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伴侣。而江月明来自淼城郊区,无权无势,自己的工作都求爷爷告奶奶才找到的,更谈不上帮他了。

跟杨逸帆分手的时候,江月明并没有多么伤心,为他这种人,不值得。她只是后悔自己太傻,没有及时看清,白白浪费了几年青春,这是她最好的年华啊!

江月明本以为此生与杨逸帆再无交集,却不料,杨逸帆差点令为她带来一场牢狱之灾,当然,这是后话了。

赵弘毅的太太今年刚退休,得知江月明失恋之后,就非常热心地为她牵线。在赵太太的安排下,江月明前前后后已经相过五六次亲了。然而,这些男士,江月明一个都没看上。他们不能说是“歪瓜裂枣”,甚至也有长得很不错的,但综合来说,距离她的心理期待远了些。

尽管如此,江月明还是从不拒绝赵太太的安排,拿赵太太的原话说,就是——年龄不小了,不要太挑剔,要“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江月明却明白话外之意——赵弘毅从未对一个女弟子如此器重,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大龄单身的女弟子,不得不妨,必须尽快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为了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江月明尽量避免与赵弘毅产生工作之外的接触,虽然这样对这位亦师亦友、对她有知遇之恩的老人家有点不够人情味。

却不想,在太太的影响下,赵弘毅也开始热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现在他们手头上正在忙着宇兴科技新办公楼的项目,正在方案设计阶段,江月明是项目负责人,管理项目具体设计事务,赵弘毅仅在重要场合露面。宇兴科技管基建的副总李德志是赵弘毅的旧识,从项目启动开始,就不止一次说过,宇兴里男多女少,好多优秀的男孩子还没解决对象问题,请赵弘毅多多给他们牵线——这简直就是一拍即合!

第二天,4月17日,星期五,江月明对这个日期记得特别深刻。为了赴约,她特意精心修饰了一番:及踝雪纺长裙,粉嫩的颜色减龄几岁,平添几分甜美,春末的天气还有点凉,外加一件米白的流苏披肩,更显风姿绰约;八公分镶水钻细跟恨天高,使得丰满的身材显得修长了几分;水晶发卡把前额两侧的头发挽于脑后,半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略施粉黛,掩饰了连日加班的疲惫;仔细描了她引以为豪的柳叶眉,闪粉眼影使眉下一双眼角略翘的杏眼顾盼生辉。

这番打扮,江月明自己也是满意的,出发之前在镜前转了右转,确认没有瑕疵才出门。她虽然真的想脱单,但还不至于急吼吼的程度,对相亲这种方式更是厌倦,这番精心打扮的目的,更多的是不想拂了赵弘毅的面子。

吃饭的地点是月亮湾边上的“听潮”西餐厅。这家西餐厅规模不大,却很有特色,原生态的毛石外墙长满了爬山虎,仅在个别角落露出斑驳的墙面,让人觉得这是一块从地上长出来的巨大石头,如果不是朝海方向的玻璃窗透出点点灯光,还真难发现这是个人工建筑物。更妙的是外墙上长满的爬山虎,四季景致各异,春天娇嫩,夏天油绿,秋天红艳,冬天凋零……

建筑师江月明的眼球,从见到它的第一眼开始,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每次路过都情不自禁凝神注目。而第一次见到他,竟然就在这家西餐厅里。

江月明见到程昊的第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决想不到他竟然是这么摄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视,却又移不开眼睛。他穿着浅蓝色牛仔裤和蓝白格子衬衫,就像那海面上洒满的阳光;浓密的头发下,额头宽广,两道剑眉浓黑而略显相连,有两只海一样深幽,又梦一样迷蒙的星目,鼻梁端正而挺拔,不厚不薄的双唇嘴角稍稍有点下垂形成一道微弧;沉静的表情中,隐隐带着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沉郁,但又使人感到难以捉摸。

江月明一直自诩不是外貌协会的,以前赵太太介绍的男孩子中,也有不少是帅哥,可是,只有他令她砰然心动,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这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自己也不能免俗。

甫一见面,李德志就介绍说:“这位是天马设计公司的才女——江月明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架构部的资深经理——程昊。”

“不敢当,幸会。”江月明微笑着落座,稍一低头,用两侧的发梢盖住脸上腾起的红晕。

“原来是她。”程昊心里沉了一下,随即礼貌性地回应道:“江小姐,久仰。”——他自觉态度不冷淡,也不热情。可是江月明却明显感受到他脸色紧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李德志和赵弘毅当红娘显然不够专业,刚坐定,两人就聊开了,从赵、江一方的职业开始,话题延伸到房产、股市和经济形势,讨论甚是热烈。但多数是他俩在讲,江月明大部分时间是当听众,她不愿意在自己没有专门研究的话题上班门弄斧。程昊偶尔在关键问题上插上几句话。不得不说,他的观点非常独到。宇兴科技是全国有名的金融软件开发企业,好几家国有商业银行的应用软件都是宇兴开发的。作为这个企业的管理人员,对经济问题的见解,自然是不俗的。他的声线很有磁性,江月明的心一点一点沦陷。

好久之后,他们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李德志和赵弘毅仿佛才恍然大悟。李德志结了帐,对程昊和江月明说:“我和赵总有事要先走。时间还早,你们俩好好聊聊,不想坐着还可以到外面沙滩上散散步,小程你要照顾好小江啊。”

两位老人走后,程昊的态度更加冷淡,气氛略有些尴尬。

“程先生是哪里人?”江月明首先打破沉默。

“淼城的。”程昊脸色冷峻,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耐。

“程先生普通话讲得真好,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我恰巧也是淼城人,真是有缘。”江月明掩饰不住惊喜,“珠港算是移民城市,离淼城也不远,有不少淼城人来这里发展。”

“哦,是吗。”对着她,程昊不想多说一个字。

“程先生在哪所学校上中学?我是淼城一中的。”江月明实在受不了冷场的感觉,竭力把谈话继续下去,可是,她的话题显然无法点燃程昊的兴趣。

“我们算是校友了,我也是淼城一中的。”说实话程昊想尽早结束这次会面,校友又如何?天下校友一大把。

可是江月明还在绞尽脑汁搜索话题:“程先生学计算机专业的吧?在哪上大学啊?”

“我在省城的南方大学,主修应用数学专业”。

“哦!真想不到,我还以为搞IT的都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的。”

程昊更加不耐烦了:“江小姐,很抱歉,我想我们并不合适。请原谅我太直接,我也不想耽误你。”冰冷决绝话,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江月明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仿佛血液都停止流动了,那句“我是南方大学建筑系的”还没说出口,就硬逼着咽回肚子里去。她勉强撑起笑容说:“我很清楚啊,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了。像你这种高富帅,大把倒追你的女孩子,何必选择相亲呢?多半是不情愿的,怕是碍于情面而已。”

程昊冷冷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的面前只放了一杯白水,低头喝了一口,对面前看着还算出众的女子扫也不扫一眼。

“不过我和大多数人不同,别人都抢着要的东西,我偏偏是不感兴趣。不是东西不好,而是要时刻提防着别人抢走,这种日子没意思。”江月明面子实在挂不住,只好胡乱搪塞着。

程昊更不高兴了,冷笑着说:“莫非江小姐偏偏喜欢被人挑剩没人要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大多数人看重的,我未必看重的而已,具体到感情问题,我绝对会远离大众情人的。程先生具备了当大众情人的条件,跟我自然是不合适的。如果这话程先生听着刺耳,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请勿介意。”

这番话,连江月明自己也觉得言不由衷,更别提程昊了。他已经习惯了女人们花痴般的目光,刚见面时,江月明脸上的红霞并没有逃脱他的眼睛。此时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霍地站起身说:“没有给江小姐造成困扰,那就好极了。就此别过,不必再见。”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程昊甚至没问她怎样回去,就发动汽车绝尘而去。这是他一向的作风,既然不打算发展,就断绝对方任何的念想。

江月明沿着海边缓缓往家的方向走,清劲的海风吹乱了乌黑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乌云。20分钟的路程,她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这是江月明第一次见到程昊,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程昊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她更不知道,程昊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

大约一个月前,宇兴公司基建处的资料员小黄要送一份档案到天马公司。宇兴的办公地点位于高新开发区,而天马在老城区,两地之间车程至少半小时。当时公司的办公用车都派出去了,小黄差点得去坐公交车。而程昊恰巧有事回市区,就顺路把小黄捎了过来,跟着他走进了天马公司。

程昊和小黄来到门口时,前台的小凤不在,而江月明正在打电话,是她给他们开的门。当时江月明形象确实不佳,胡乱穿一身休闲装,脑后随便扎一条马尾,连日加班,脸色蜡黄蜡黄的,顶着一双大大的熊猫眼,一点神气都没有。

她显然是正在向电话里的人发脾气,噼里啪啦大声训斥着:“前次的电子图已经得到你们的书面确认,现在又要修改,我都记不清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修改了。你以为只是改一点点,实际上结构模型要重新计算,构造节点要重画。你们定的时间就那么一点,我们刚刚加班加点突击出来,你们一句话又推翻了,一点都不尊重我们的劳动,如果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你们得付好几次修改费了……”

江月明正气在头上,注意力全在电话里,根本没有留意到程昊。程昊却把她记住了:“这个上了年纪的‘小’前台,脾气还真不小啊!”

所以,相亲时李德志称江月明为“才女”,程昊心里很是不屑。在他们探讨经济问题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程昊更觉得她“波大无脑,脑大长草”,跟“才女”八竿子打不着。

这次见面,江月明的形象没错是精神了不少,甚至有点风姿绰约的韵味,却未能使程昊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终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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