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湾。
白若水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好像一条倦极了的被晒在沙滩上的鱼儿一样,她浑身酥软无力,脑子里一片茫然。
江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在香水湾找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在一楼,带家具每月租金只有一千元,他看小区空气清新,环境安静幽雅,便果断地租了下来。
从夏威夷酒店来到香水湾,白若水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暂时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窝,让她的心隐隐有了一种归属感。
白若水把房子里里外夕卜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江山带她吃了水煮鱼,然后把她送了回来,自己匆匆地出去办事了。她见他表情严肃,便没有多问,只是一再嘱咐他小心行事。
江山一走,她的心立即空了下来。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血色,那是鲜红的血液和红色的康乃馨混合在一起的血色,她的心一阵抽搐,恐惧和不安再次潮水般地向她涌来。
白若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好像放电影的在她的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她本来是想整理一下思绪的,可现在反而越理越乱。那个影子,那个滞留在她心海深处的影子,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像树根一样在她心里越长越大,直至变成一棵参天大树,任风雨无情袭击,却仍然颜色依旧。
可她明白,那不是爱,而是一种很难以说清的情愫。有痛,有愧疚,有无法弥补的过失,同样也有恨,也有同情,也有让人永远无法回头的决绝……
顾天诚!这个男人,让她生死都要与他纠缠在一起!也许到现在,他满意了,她再也不会忘掉他了,这一生她的心和灵魂再也不会安宁,在另一个世界他完完全全地得到她了,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不是,不是……她霎时泪流满面。她再也无法想下去了,便胡乱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然后走到窗外,缓缓地拉开了米黄色的窗帘。
可当她望向窗外的一刹那,她不禁惊呆了。“啊,谁?”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面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来一张枯树似的爬满皱纹的脸,紧紧地贴在窗户的玻璃上,那充满诡异而又冰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吓坏了的白若水。
“谁?你是谁?”白若水颤声问道。
窗外的老头儿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咧着嘴向她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开了。
白若水呆呆地望着老头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向外面跑去,可人已经不见了。
她想了想,便又跑到了门卫室,问一位值班的保安道:“请问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出去过呀?”
“没有。”保安摇了摇头。
“什么?”白若水心里更是一惊,“那你有没有看过一个老头儿在小区里四处转悠呀?”
“哦,也没有,你有什么事?”保安奇怪地问道。
“呃,没,没什么事。们才我在窗前看见一个老头在小区里,所以过来问问你。”白若水犹豫了一下说。
“不会吧?小区里住的大都是年轻人,很少有上了岁数的人。再说晚上我一直在这里值班,根本就没有看见有老头儿进去过,更不要说有人出去了。”保安难以置信地说道。
“那,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白若水悻悻地转回身,向住处走去。当她经过小区的喷水池时,她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异样的响声,她抬起头,猛地瞧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向花园里一拐,然后十分迅捷地消失在黑暗深处。
顾天诚?是他吗?一瞬间她认为自己眼花了,可为什么那个男人的身影和顾天诚是那么相似啊?难道世界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人?
不,不!
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但是她敢肯定,她们才看到的那个男人,的确跟顾天诚很像。或许她太想他,一时看眼花了吧?可那个男人会是谁呢?他跑到花园里面做什么?
“天诚,是你吗?”白若水激动地问道。
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她忽然想起了顾天诚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不在天堂,就在地狱。地狱?难道他真的在地狱?他会在地狱等她吗?白若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她吸了吸气,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向花园深处走去。
暗夜里,白若水轻轻地低唤着顾天诚的名字,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可她渴望能够出现奇迹,那个男人就是顾天诚,他没有死!
她不愿意一生都陷在这份痛苦的情债里,更不愿意让自己一辈子都背负着这样一个永远也无法还清的情债。
如果她能够代替他死的话,她情愿是她死,而不是他。
白若水继续向前走,穿过亭子,又穿过一片碧绿的草地,她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花池前站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清香,她好似身在梦幻之中一样,头隐隐有些。
“天诚——”
白若水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忧郁的眼神透着些许迷离。那张俊俏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清愁和忧伤,在夜色的衬托下,她感到自己更像一个充满哀怨的妇人,苦苦挣扎在红尘中,为情牵绊,始终不得解脱。
“唉!”她轻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对不起你,天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我心里难过极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再去伤害你。你不要死好吗?你回来吧,你回来吧,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呀?”
白若水小声啜泣起来,她低头擦了擦眼泪,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向自己缓缓地移过来。
白若水心中一惊,吓得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什么?那是什么?”她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那个黑影的一刹那,不禁“啊”的一声,人一下子晕了过去。
“我不在天堂,就在地狱。”那个黑影幽幽地说道。
地狱?真的是地狱吗?
四周是黑糊糊的一片,她置身其中,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心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恐。她的眼角挂着一颗清泪,身体接触着冰冷的地面,记忆若有若无。
白若水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另一个世界。身旁突然多了一缕男人的气息,那种气良是那样熟悉,好像一团火要把她整个人燃烧起来,是那样令人终生难忘。她感觉有一双温暧的手正缓缓地滑过她的发际,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然后她感到那个男人俯下身子,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烙下一个吻。
那颗清泪终于流下来了,她的脸湿湿的,一片冰凉。
“若水,若水,我的若水。”那个男人在她的耳边如做梦般地呓语着。她的心在挣扎着,拼命地挣扎着,而后好像退潮的大海般,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似乎沉浸在那一片温柔的海里,宛如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似的,她在那片梦里越睡越沉,一切也越来越变得不真实。
潮湿的吻好不是烙在她的脸上,而是烙印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然后她伸出手,想留住那种奇异的感觉,想抚摸一下身边的人。
白若水的手慢慢地伸了出来,可是空了!她身边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抓住!她仍旧是躺在冰凉的地上,身子仍然一片僵硬。
她的头,忽然疼得厉害。
她的手失落地垂了下来,然后一阵缥渺的似乎来自地狱的歌声,缓缓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个世界,
一半是天堂,
一半是地狱。
你身处其中,
置若罔闻。
你的爱变成了葬品,
你的心已被恨呑嗤。
你仕立原地,
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位置。
你想逃脱,
一切皆是枉然。
白天变成了黑夜,
黑暗存在每一个角落。来吧,
来吧,
这里欢迎你。
啊,地狱,
飘满灵魂的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白若水模模糊糊有些意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江山的呼喊声:“若水,若水。”她的胳膊动了一下,感到整个身体一片酸痛。
“若水,你在哪里?”江山的呼唤声,在弥漫着神秘气息的空气中,轻轻地飘荡着。
“小,小山子,我在……花……池……这边。”白若水断断续续地说。
“若水,你怎么了?”此刻,正在四处寻找白若水的江山,心里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焦急。他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耳边忽然传来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顺着声音找到花池前的白若水,见她无助地倒在地上,便赶快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怎么了?若水,发生什么事了?”江山急声问道。
“我,我遇上了一个人。”白若水神情恍惚地说。
“别急,回家慢慢讲,我先背你回去。”江山说着,便把白若水背到背上。两人回到房间里后,江山轻轻地把白若水放到沙发上,然后又倒了一杯热水,端给了她。
“你知道吗?若水,我一直很担心你。刚才你怎么又不小心晕倒了?”江山担忧地说道。
“小山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明白你的心。”白若水感激地望了江山一眼,然后接着说道,“你走后,我便在屋里休息。房间里很闷,我便准备打开窗,谁知却看到一个怪怪的老头,我跑出去后,那个老头已经不见了。我便到门卫室去问,保安说没见这样一个人。我往回走,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向花园里走去。我越看那个男人越像一个人,便追过去,那个男人一闪便不见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晕倒在地。”
“以后要小心些,别乱跑了啊。”江山柔声说道。
“好的,以后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的。”白若水点了点头。
“你们才说遇到的那个男人很像一个人?”江山疑惑地问。
“是的,他很像……顾天诚。”白若水颤声说。
“顾天诚?”江山一怔。
“对,那个人真的很像顾天诚。”白若水低声说道。
“怎么会呢?天诚已经走了,可能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小心看错了吧?”江山缓缓地问道。
“哦,你这样一说,也有可能。”白若水此时也糊涂了,刚才在花池前见到的那个酷似顾天诚的男人,究竟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一时的幻觉?
“对了,若水,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江山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玩意来。
“啊,手机。”白若水一怔。
“你身上不带手机,要是有事不太方便,我给你买了一个。”江山解。
“可我怕……”白若水胆怯地说。
“放心吧,这是我新买的,别人不知道这个号码的。”江山安慰道。
白若水一听,这才放心地接过手机。自从她逃婚以后,她怕接到顾天诚和她母亲的电话,便偷偷地把原来的手机扔掉了。现在江山给她买了个新手机,她又喜又怕,可为了不扫江山的兴,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江山幸福地咧着嘴傻笑着,心里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甜蜜百倍。
两人兴奋了一阵」U白若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江山觉察到她变化的情绪,问道:“在想什么呢?你这个小鬼,真让人捉摸不透。”
“我,我在想……”白若水支吾道。
“说呀,在想什么啊?”江山笑嘻嘻地问。
“我说了你不会生气吧?”白若水望了江山一眼,说道。
“不会的,你说吧。”江山点了点头说。
“我想明天去……上坟。”白若水吞吞吐吐地说。
“上坟?”江山一愣。
“对,我想到天诚的坟前看看。”白若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江山一听,脸色不由得一变,可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吧,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白若水在江山深情的目光注视下,只好点了点头。可当她一想起死去的顾天诚,心中便变得难受起来。如果没有顾天诚,如果她不认识顾天诚,如果顾天诚不是江山的好弟兄,如果他们三个人从小不是一起长大的,如果她不是顾天诚的新娘,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同样也发生了。她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样,她从梦中醒来时,一切都变了样。
明天?上坟?
她忽然又想起那支《地狱之歌》
你的爱变成了葬品,
你的心已被恨呑噬。
你拉立原地,
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位置……
静幽公墓。
白若水站在公墓门前,心中犹豫着自己是否该进去。实际上江山已经陪她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了。早上6点,他们匆匆起床后,便打车来到静幽公墓。可当她准备进去的时候,却退缩了。
自己该不该来呢?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会不会被别人笑话呢?昨天她还冲动地想到顾天诚的墓前来看看,不曾想到真正来时,才发现有这么多世俗的问题摆到她面前。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找到画着红色标记的地方,轻声念了起来:“顾天诚先生葬于静幽公墓C区4排26号。”为了找到顾天诚安葬的具体位置,她昨晚整整一夜没合眼。江山跑到卖报纸的小店,买回来这十多天来所有的报纸。两人翻来找去,终于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则有关顾天诚死后安葬的新闻,那篇报道里写了顾天诚坟墓的详细位置。等两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天已经亮了。
静……幽?
她心里一愣。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同样也带着一个“静”字,并且和顾天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方静舒。
对,就是方静舒!
她精神一振。她只和方静舒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因为墓地的事,她和顾天诚一起请方静舒喝咖啡。那时,她还是顾天诚身边的一个小妹妹,而方静舒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墓穴推销员。可现在,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甚至变得她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她白皙细嫩的脸上,不禁笼起了一层悲伤。忆起逝去的往事,只能给她的心,更增添许多愁。而她和方静舒的另一次见面,却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那个秘密早已被她悄悄地隐藏在岁月深处……
最后一次见到方静舒,是她和顾天诚订婚后的一天,那时顾天诚早已和方静舒分手了。那天,白若水兴致勃勃地试完婚纱回来,在去往水依阁的小巷拐角处,她竟然遇见了方静舒。
“你好呀,白小姐。”方静舒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打招呼。
“静舒?怎么是你?”白若水一愣,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静。
“很意外吧,连我者感到十分意夕卜,本来我想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顾天诚和你了,没想到,老天还是让我遇见了你。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哈哈。”方静舒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哦,你还好吧?静舒。”白若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托你的福,我活得很好,也很开心。老天有眼呀,让我错过顾天诚之后,又遇上另夕卜一个男人。”方静舒故作中秘地说。
“另外一个男人?你,你结婚了?”白若水有些意外地问。
“结婚?我一辈子都是不会结婚的。一个为情所伤的女人,还会再相信婚姻和爱情吗我已经伤得够重了,再也不想为情所困,为爱所累了。”方静舒冷笑道。
“那你……”
“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男人,当然以后仍然还会只爱他一个人。他不在我的身边,但却住在我的心里。”方静舒语气坚定地说。
白若水无语。她知道,一个女人一旦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挡是挡不住的。当你用尽办法想去阻挡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呵呵,你不用怕。”方静舒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是来跟你抢的,我是来向你道声祝福的。”
“哦,谢谢。”白若水一脸尴尬。
“你用不着客气,明天晚上8点我在市体育馆有演出,欢迎你和天诚一起去观看。”方静舒缓缓地说道。
“演出?”白若水一怔。
“对,我的节目是舞蹈《魅》,别忘了去看。”方静舒提醒道。
“哦。”
“放心,我是好意邀请你们去的。但最后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方静舒盯着白若水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当你爱一个男人时,就用心真正地去爱他;当你不爱一个男人时,就请你尽早放手。否则,容易惹火上身。”
白若水听完这句话,整个人不由得一愣。方静舒那犀利的目光好像两把利剑一样,穿透她的心,让她的心事无处躲藏。
难道她看出什么了吗她再看向方静舒时,方静舒却向她诡异地笑笑,然后转身走开了。她呆立在那里,过了好久,才向水依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