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方维让我带给你的。”
唐菁从怀中抱着的英语课本中抽出一张彩色信纸,把它递给江小言。
她伸手接过,刚看了个开头,就慌忙叠起来装进口袋里,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见此,唐菁嬉笑着锤了下她的胸口,打趣道:”哟,还藏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情书嘛。“
江小言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嘴角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回到座位,她悄悄把捂的有点湿的信笺打开,上面黑色的四方字体映入眼前。
……
认识你的时间很短,可爱你的时间却很长,因为,它包括将来,我的一生。
我不知道爱情是何种模样,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它就是你的模样。
亲爱的小言,如果月亮会说话,希望每晚在你的睡梦里,它会告诉你,
此时此刻,我正在想念你。
维
……
江小言的心跳得很快,她想到方维那张干净温和的脸,近距离时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是很好闻的茉莉花味,气息同他的人一样恬淡。
上课铃响了,她迅速将纸叠起夹进书本里,仓皇之下,手肘碰到了桌上的黑色水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时候老师进来了,江小言慌忙弯下身去捡,指头却碰到了白色球鞋,一只脚正踩在她方才掉落的笔杆上。
鞋子的主人正是章泓。他同时也弯下身去捡,因动作太急促,两人的头磕了下。最后,还是他将笔捡了起来。
这节课是随堂测验,江小言握着笔,眉头都纠结到了一起。化学公式,化学公式,她记性向来不好,那些成分又看起来差不多,哪里记得清楚呢。她偏过头,看到章泓认真的侧脸,笔杆挥舞个不停,什么叫下笔如有神,这就是啊!
老师在来回巡查,她不敢看太久,立马回过头盯着自己大片空白的试卷,突然一股尿意袭来。江小言绷直身体努力憋着,尽管膀胱已经胀得不行,可她偏偏不敢报告老师。
“老师。”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去,方才出声的是章泓,化学老师此刻正朝他走来。然后,他起身悄悄在老师耳边说了几句,化学老师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然后伸手拍一拍江小言的背,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
江小言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感激地看了眼章泓,然后揣着包餐巾纸就出了教室。几分钟后,等她回来,章泓已经交完试卷趴在课桌上小憩了。坐下之后,她翻开试卷,里面写满化学公式的字条让她心里一惊,好在江小言表面不动声色,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不用多想,只需瞧上一眼,她就清楚字条是属于谁的。可是,这也太反常了,以往考试的时候,她趁不注意想偷瞄一下章泓的试卷,都被他给挡了,现在居然会主动给她答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将字条隐藏好,她悄悄转头看他,入目的只有一颗埋在臂弯里的黑色头颅。利落的发密密茂茂,视线偏移看到的是后颈,呈现健康的肤色。江小言第一次觉得,章泓的确长得挺帅的。
很快,铃声打响,同学们陆陆续续将试卷交上讲台,而交了卷的学生,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考试中遇到的题目,相互对答案。当然,这些基本都是成绩较好的人会参与的活动,因为成绩见不得人的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小言趴在走廊的栏杆上透了透气,直到别人都进了教室才回去。数学课对她来说无疑是最难捱的,但也相对轻松,因为她已经可以自动屏蔽老师说的话了。她将一本小说杂志藏在数学书下,趁老师转身面对黑板时,就快速扫几行。江小言的阅读速度就是这么提升上来的。
虽然老师告诫过她看小说不好,但江小言不以为意。她觉得,看小说本身是没有错的,区别在于怎么看。她不仅是在欣赏一个故事,而且还在潜移默化提高自己的文笔。
江小言是这样一个人,只有她感兴趣的事,无论是哪种,她都能做到优秀。因为,快乐才有动力,才能真正让她有所吸收,否则就像面膜里的营养液,一直停留在皮肤表面。
“江小言。”
她吓得猛然站起身,目光愣愣地看向讲台上那张严肃的脸。周建树丢下手头的粉笔,径直朝江小言走来。方才她看的入迷,没有注意到老师已经转过身,江小言心里懊悔极了,自己应该再小心一点的。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她藏在课本底下的那本薄薄的小说杂志,已经被老周抽出来拿在手里翻看。周建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摇摇头,把小说往桌上一摔,说道:“上课开小差,你这样怎么能把学习搞好,难怪你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
豆点的大水珠氤氲在江小言的眼角,她努力眨巴几下眼睛,硬是把水光收了回去。江小言在心里默默道:没事,我很好,没什么好哭的,小事一桩,不值得在意。没关系,没关系。
不得不说,江小言安慰自己的方式还是挺管用的,大概,是因为她特别相信自己吧,相信到,连欺骗都能产生出无比真实的感受。江小言很擅长自我欺骗,因为,这是她唯一能让自己不难过的方法。
“这是什么?”周建树从桌底下捡起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江小言心跳都快停止了,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我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周建树将纸张展开看,全程没什么表情。看完之后,他将纸张重新叠好,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纸放到桌上,接着继续回讲台上课。江小言就这么一直站着,站到下课,果不其然,班长交作业回来,就让她赶快去办公室一趟。
……
“你这情况,我要叫你家长过来谈谈。”
周建树端起桌上的陶瓷茶杯,翻开盖子呷了一口,语气带着些许沉重。江小言站得笔直,双手背在后面,指头纠结在一起。她低着头不安地咬唇,什么话也不说。
半晌的沉默过后,周建树拿起电话听筒,不急不缓地按出一串号码,江小言从那刻就在考虑自己怎么死才不会有痛感。她没去听班主任讲了些什么,因为等待着她的结果她已经预料到了。
江澜风风火火赶到学校,一进办公室,周建树就起身迎上前。他站定后说道:“您好,是江小言同学的妈妈吧,大致的情况我在电话里都说过了,你看现在是怎么处理,我建议您先将您女儿带回去一个星期。”
话落,江小言感觉到胳膊上一痛,生生挨了一掌。她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只是腿有些颤抖。江澜拽起她胳膊就往外拖,怒容满面。没有人去阻止,甚至他们都不去看一眼,俗话说得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江澜一路拽着她回到家,把门摔得巨响,江小言吓得瑟缩了一下,依旧半点不吭声。她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江澜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根细长的竹棍,举手就往她身上招呼。
每经受一下,江小言就咬紧一次槽牙,这样仿佛那疼麻的感觉能减少些许。江澜一边打,一边怒冲冲道:“叫你早恋!叫你不学好!叫你荒废学业!今天我就打死你!”
江小言突然心里有一丝畅快,她默默呼喊着,打吧,使劲打,打死我啊!这样,就不用过得那么累了。江澜打得手酸,稍微歇了口气,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女儿,以及她手臂上青紫的痕迹,重重叹息一声,把棍子丢掉。
“你现在还小,对你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爸妈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你怎么能这样呢?”江澜苦口婆心地对她说道。而此时江小言半点不在意她说的什么,她想的是,终于打完了吧,可惜没打死,真是悲哀。
江小言心里一阵冷笑,赚钱供我读书就是对我好了,有问过我快不快乐吗,一切都是为我好,为我好就替我安排好我的人生,不问我愿不愿意,真好啊,真是好。
当然,这些话她永远只会憋在肚子里,因为她知道,她的意愿根本不会被重视,说出来也没用。江小言用沉默进行自我反抗,用沉默守护自己心中那座小小的自由之城。
“你哑巴啦,说句话啊!”江澜越看越气,忍不住又狠推了下她脑袋。可江小言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令她无法可想。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女儿,真是气死我了你!”
江小言反正是油盐不进,江澜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色,她不开口,自己也不能撬开她的嘴。
“你自己好好想想,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你反省了。”说完,江澜头疼地回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江小言才慢慢挪动身子,抱着双膝坐进了沙发里。
据说,蜷缩的姿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此刻的江小言就像一只被剥了铠甲的刺猬,孤独而绝望,却只能无声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