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光托媒婆来提亲,让蒲临川一家大出意外,又感到受宠若惊。他们恭恭敬敬地把媒婆请到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落座,急忙端茶倒水。
媒婆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这杨延光就不用我多费口舌说了吧,他能看上你们家闺女,是你们家多大的福气呀!”
“那是那是!”蒲临川连声说道。想不到青莲这个疯丫头,还能有这样的好命,平日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呢!他老婆一听,已经激动得在抹眼泪了。
蒲文忠也高兴坏了,心想本地最大的盐老板看上了自己的妹妹,那自己不就成了他的大舅子?既然是他大舅子,当个灶头那还不容易?
真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要实现了不说,今后的荣华富贵也是指日可待了。
蒲青莲在里屋听到媒婆来提亲,犹如晴天霹雳般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盐老板会看上自己。她顾不得礼节,一头冲出去,对着媒婆嚷:“你回去对杨老板说,我们穷家小户,高攀不上他们家!这门婚事,还是算了罢!”
“哟,青莲姑娘出来了,果然是长得水灵灵的,难怪杨老板动心呀!”媒婆不接蒲青莲的话,自顾说道,还想去拉她的手。
蒲青莲把手甩开,发急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啊?”
“青莲姑娘,”媒婆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你,就赶紧去拜菩萨,谢谢上天给了这门好亲。杨老板既然托老身来提亲,就不在意你们是不是穷家小户,也不存在高不高攀一说。”
“那你去对他说,我不愿意嫁!”
“这丫头,说什么糊涂话呢?女孩子大了都得嫁的嘛,杨老板这样的人品家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蒲临川急忙教训女儿。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而且他娶了两个老婆都死掉了,一定克妻!”
媒婆说:“人家杨老板正当壮年,多少姑娘想嫁还嫁不着呢!他两个老婆都是自己得病死的,怎么能说是他克死的呢?何况,杨老板事先已请算命先生合过你们俩的八字,算命先生说是天作之合,这一点青莲姑娘大可放心。”
蒲青莲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不嫁,只得说:“反正我不愿意嫁!”
蒲文忠沉不住气,骂道:“别以为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不就是为了夏子谦吗?那个小木匠要啥没啥,穷得丁当响,跟了他不饿死就算你命大!”
蒲临川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别提这事,但蒲文忠愣头愣脑地已经嚷了出来。
蒲青莲哇地哭了:“我和子谦哥哥已经说好了,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的!”
“小孩子间说着玩也当得真?婚嫁之事怎么也得由父母媒妁做主。”蒲临川急忙呵斥女儿。
媒婆看一眼哭哭啼啼的青莲,说:“青莲姑娘仔细想好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有,过了这个村可是没这个店。”
蒲临川赶紧堆笑对媒婆说道:“您别理会小孩子的话,她懂个啥……那这事……这事就这么定了,烦劳您回去对杨老板说一声,他想什么时候办婚事都成。”
“那好,我这就去回话。”媒婆站起身来,又看一眼青莲,撇撇嘴走了。
“你这个傻丫头,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哭个啥呢?”母亲对蒲青莲说。
“娘,我要嫁子谦哥哥,不愿意嫁杨老板!”
“子谦这孩子老实,也不错,可他哪能和杨老板比呢?你嫁到杨家,就是落到福窝窝里了。他过世的两个老婆都没孩子,你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他还能不疼你?”
“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过来,父母和哥哥我都是最疼你的人,难道还会害你?”蒲文忠也劝道。
“你这么想嫁到杨家,那你自己嫁好了!”蒲青莲冲着蒲文忠嚷,推开母亲,冲出门去。
她找到夏子谦,对他说:“子谦哥哥,杨延光找媒婆来提亲,我家里答应了,怎么办呢?”
“啊,这……这怎么可能呢?杨延光怎么会突然看上了你?你以前认识他?”
“这宁河镇谁不认识他呀,可是他并不认识我,怎么会突然来提亲,我也想不明白。”
“你家里愿意你嫁他?”
“是啊,他们高兴着呢,认为是天上掉的大好事。”
“谁说不是呢,谁不想和他攀点亲……我真蠢,还问这种问题……”
“你别只顾唠叨这些事,想想怎么办呢?”蒲青莲发急道。
“你家里都答应了,我能怎么办?”
“你也找人来提亲吧!”
“别说现在提亲晚了,就算以前咱们定了亲,现在有杨延光想娶你,只怕你们家也要和我退亲。”
“要不,子谦哥,你带我走吧!”
夏子谦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说:“私奔?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何况就算你舍得下父母兄弟,我上有年老的娘和奶奶,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全靠我养活,要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甘心看着我另嫁他人?我们在云台观的菩萨面前、在信泉发过誓的,要永远在一起。常福生和胡铁匠比试那天,你也曾对我说当有别人想抢我时,你会为我拼命……这些你都忘了?你说过的话都当不得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夏子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道:“青莲妹妹,你以为我愿意你另嫁他人?可要娶你的是杨延光,不是另一个和我一样的小伙子,你让我拿什么和他争?如果和常福生争阿秀的是杨延光,常福生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常福生也一定会带着阿秀逃走的!”
“也许吧,但常福生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不像我……”
蒲青莲不再说什么,一把抓住夏子谦的手,拉着他一路狂奔,爬上山去。
他叫:“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她不理不睬,只一个劲爬山。他也不再说什么,任她拉着自己走。
她带着他爬上了鸡心岭,这个地方号称一脚踏三省,是陕西、湖北、四川三省交界处,此处山路崎岖,人烟稀少,万峰攒聚。陕西界多树林,湖北界产茅竹,四川界尽生茅草,这里是天然鸿沟,四周皆山,只有一条小路通湖北竹溪县。
站在高处向四周望去,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山间,使得人感到一丝神秘和恐惧。
蒲青莲指着山下说:“子谦哥哥,别的地方我没去过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脚踏三省的鸡心岭就通向三个地方,你要是愿意带我走,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去。”
夏子谦叹一口气,往地上一蹲,抱着头不说话。蒲青莲发急地踢了他一脚,哭道:“你说句话呀!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再不吭声,我就从这鸡心岭上跳下去!”
夏子谦忽地站起来说:“你别跳,我跳好了!我死了你就能安安心心出嫁了!”
蒲青莲吓得拉住他。他反身抱住她,哭了:“青莲妹妹,别怪我,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想想啊,一定有办法的!”她拼命摇着他,叫着。
“也许这就是命吧,老天爷不要咱们在一起……”
“不,我不信命,我不相信我的命是这样的!”她嚷着,然而也无计可施。
山上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吹过这一对抱头痛哭的情人,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对方,指望对方能消除自己心里的无助。然而这风带不走他们的悲伤,带不走他们的无助,它只是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暖意,使他们从里到外都透心地寒冷。
下山的时候,夏子谦说道:“青莲妹妹,我认识一个观花婆,要不,我带你去观观花,让她看看你的命里是怎样的。”
“那有什么用?”
“如果知道命里就该嫁给他,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如果不是呢?”
“那也可以让观花婆指点一下迷津,让她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好。”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她说道:“好吧。”
夏子谦带着她回到镇上,找了个鸡蛋铺买了个生鸡蛋,然后穿过一些七拐八拐的小巷,来到一间木房子前。那房子已经快要塌掉了,整个向一边斜去,木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还破着一个个的洞。
走进屋子,只觉眼前一暗,里面黑得看不清东西,因为屋子里并没有窗户,只是从一条条缝隙和一个个破洞里漏进来一些光线。那些一条条的光线在木板地上交织,留下斑驳的光影。
过了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张床,床上盘腿坐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了半边脸,闭着眼嘴里正喃喃地念叨些什么。
夏子谦说明了来意,送上观花的费用和那个鸡蛋。观花婆就把那个鸡蛋放在手心里,凝神望着它,嘴里叽里咕噜地念起了咒语。
说也奇怪,随着她的念咒,本来倒着放在平摊的手掌上的鸡蛋一点点立了起来,最后竟完全自己站直了,稳稳地立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观花婆看着那个鸡蛋说:“这位姑娘会嫁给一位贵人,生下贵子,如果顺天意会一生荣华富贵,如果不顺天意,恐有血光之灾。”
听着这样的预言,夏子谦脸色惨白,蒲青莲几乎要哭了。贵人,还会有谁是贵人呢,难道命里注定真要嫁给杨延光?如果不嫁给他,会有血光之灾,难道他会派人来杀害夏子谦?
观花婆又对蒲青莲说:“这位姑娘身上长着反骨,煞气太重,容易招祸,过来我替你消一消。”
蒲青莲犹豫着不敢走近观花婆,夏子谦把她往前一推。观花婆拉起她的手,把鸡蛋放到她手心,然后顺着她的手臂一直滚动到头顶,再从头顶滚动到另一只手臂,一边仍喃喃念着咒语。
这样重复几次后,观花婆放开了她,拿出一张红色的符放在一个碗里烧掉了,然后倒进一点水,用长长的指甲蘸着那符的灰在鸡蛋上画了一道符,对她说:“好了,把这个鸡蛋拿回去用清水煮来吃掉,小心不要把符弄掉了。”
说完这些话,观花婆好像累坏了似的,重又盘腿坐回床上,闭上眼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走出观花婆的家,蒲青莲把那个鸡蛋放在自己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阵,突然一扬手把鸡蛋扔进了脚下的后溪河里。夏子谦急忙扑上去,哪里还抓得着,那蛋画出一道白色的弧线落入碧绿的河水里,溅起几点水花,消失无踪。
“你……你怎么把蛋给扔了?!”
“既然我都只能接受这样的命了,还要它来干什么?”
“观花婆不是说了,要把它煮来吃了好消灾。你看你,把它给扔了,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消灾?消什么样的灾?嫁给我不愿意嫁的人就是我最大的灾了,它能替我消吗?如果不能消这个,别的消不消又有什么关系!”
“青莲妹妹,你别这样说,你这样我心里好难过……我知道,是我没用,让你失望了……”
“你知道就好!”她冲他嚷道,眼里一下子充满泪水。
“青莲妹妹……你别太伤心,你就算嫁了,也还在这镇上,以后……以后我们也还是能见面的……”他说着这些话,自己也觉得这些话苍白无力,是的,他们是还能见面,但是那样的相见能和以前一样吗?他们已注定要成陌路人了。
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失魂落魄地走着,感到自己的泪水滑落,雨滴一般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婚礼定在一个月后,杨家不想等,蒲家更不想等,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两家一拍即合,立马就把婚事操办了起来。
蒲青莲对夏子谦的表现非常失望,伤心之余心想早嫁早了,自己也好不再对那个懦弱的冤家抱奢望,因此也就听从了家里的安排。
人们川流不息地在蒲家进进出出,有裁缝店送来衣物布料,有酒店送来整坛的酒,有干货店送来干果腌货,有银匠送来金银首饰,有日杂店送来日用品……还有盐茶米豆等,无一不全。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杨延光派人送来的聘礼。
蒲临川本想倾其所有置办些嫁妆,无奈家里太穷,也置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反倒让人笑话。杨延光很善解人意地事先送来些妆奁,嘱咐说到时候就说是蒲家的陪嫁。蒲临川觉得攀到这门亲真是天大的福分,杨家不仅有钱,还这么顾及他们家的面子。
一天,夏子谦突然来了,送来了一个精美的梳妆柜,说是特意为蒲青莲出嫁做的,当做贺礼。蒲青莲在屋里听到,拿起一把斧子冲出去就想往梳妆柜上砍。蒲临川慌忙拉住她,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数!”
“我不要他假惺惺地来送什么贺礼!”
“青莲,我不是……我是……”夏子谦惶恐地搓着手,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她不再理会他,丢下斧子,哭着跑回屋子,只听得父亲对夏子谦赔礼道:“我家青莲被惯坏了,脾气大点,你别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