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默默的听完吴叔的哭诉,对阿英年轻生命的逝去唏嘘不已,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人死未入祖坟,也就进不了祠堂,到了幽冥,多半会落到三殿阎君手上,不是发配血池地狱就是枉死地狱,光是想到这两个地方的景象,平安就做呕。
此时平安用余光瞄了瞄阎摩,他正气定神闲的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平安眼前又浮现出了血池地狱的景象,实在忍不住了,平安催促阎摩道:“哥哥,你不是说要帮吴叔将妹妹葬入祖坟,阿英都去了四天了,再不入祖坟,可就来不及了,血池,血池呀!”
和平安焦急的神情相反的是阎摩的面无表情冰块脸,昨夜他离开平安也不拦着,摆明了不想和他共处一屋,这会倒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阿英挺上心的,阎摩这会心里可是酸溜溜的。索性故意卖着关子慢悠悠的说:“吴叔你且今日就去找村长,就说陈家西院新进的那两个丫头,一个进了大夫人房里,一个进了二爷房里,都好着呢。”
吴叔和平安听着这番话都摸不着头脑,可毕竟吴叔在市井之间摸爬滚打数年,贵人说这话必是有原因的,陈公子既金口已开要帮阿英入坟,那就只管照着陈公子的话去做就对了。
而平安,才初入世,仍旧看不明白,这阎摩又不把话说清楚,眼看着吴叔高兴的出门去寻村长,平安仍是一脸懵圈,指着阎摩给她解释解释,可又不敢太放肆,唉,当初幽冥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安,如今活得太窝囊了。
“那村长的两个女儿颇有几分姿色,被送进了陈家做丫鬟,实际是被收进房中做主子通房之用,以后若为陈家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就有机会升做妾,所以这村长可指望着女儿能给他带来飞黄腾达,吴叔去给村长报信,就意味着吴叔有陈家的关系,村长自是会高看他一眼,对于阿英葬入祖坟,也就不会再为难了。”阎摩不紧不慢的说出了原因。
平安是耐着性子听完的,明知她着急,阎摩还故意这么慢悠悠的,着实让人生气,可这通房是什么意思?平安觉得自己真是不耻下问,勇于向君上提出问题,这是爱学习的表现。但阎摩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刻意压下的更缓慢的速度缓缓的回答道:“你,就是我的通房丫鬟。”
“我?我什么时候成了您的丫鬟....。”平安喃喃自语,可突然又惊恐的想到,通房丫鬟要生孩子是怎么回事?连忙对着阎摩摆手道:“君上,平安愿意跟在您身后,能伺候您,这是荣耀,可平安不生孩子啊,平安的孩子不能也待在...待在....“
“不想孩子也待在幽冥?”阎摩眼神突然犀利的看着平安,把平安不敢说的那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平安意识到自己惹恼了阎摩,真是后悔,阿奶在幽冥,自己在幽冥,以后若有孩子,若真有孩子,平安摇了摇头,被自己的想法都有些吓坏了,为什么会想到那么远,怎么会有孩子呢,自己只会一辈子陪着阿奶,不会和别人成亲的。
这时的阎摩已起身,逼向平安,修长的身躯像是要覆盖住平安。看着阎摩深邃的黑瞳,里面幽深如一潭池水,看不到池水的底,平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是要陷进这潭池水。“你在,本君在,我们的孩子当然也会在。”魅惑的声音在阎摩抵住平安小小的身躯时呢喃的说出来。平安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脸在火辣辣的烧,阎摩贴得这么近,应该要反抗的,即使是上位者君上,也不能如此轻薄的贴着她的身体,可是为什么没有反抗的力气呢,甚至连动都丝毫不敢动一下。脑袋一片空白,轰————,平安,在这关键时刻华丽丽的晕倒了。
阎摩也没想到,平安就这么被他朴实的情话吓晕了,气氛万分尴尬。把平安放回房间后,阎摩思来想去,平安这么不经吓,一会醒来又想起他刚才说的情话,岂不是再晕一次,现在也的确不是时候告白,还是暂且将她刚才的记忆删去吧。
所以,为了避免告白失败带来的创伤,阎摩果断的随意的删除了平安被告白的那一段记忆。
午时过后,吴叔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的,还有呼啦一堆抬棺送葬的乡亲,以及特意绕路到附近道观里请的做法事的道士。平安看到这架势,对吴叔的办事效率以及东奔西跑的脚程由衷佩服。
抬棺前,平安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阿英的面貌,阿英静静的躺在狭小的棺材里,但仍可见生前的芳容丽质,可就这一眼,平安心里咯噔一下,尸体里竟有一缕魂,这一缕微弱的魂已经时隐时灭。平安转头看向阎摩,想要告诉阎摩,阿英的尸体不对,竟有一缕魂在身体里。阎摩知道平安想说什么,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他自是知晓这一切的。阿英在幽冥的魂魄定是残缺的,更或者,阿英的魂魄根本就不在幽冥。
抬棺的是吴叔从村里请来的四个大汉,往三辈以上推,也都算是沾亲,所以抬棺倒也说得过去,吴家小妹好不容易才能进祖坟入土为安,丧事自不敢大抄大办,万一碍了谁的眼,使个绊子,又要惹多的事,所以抬棺送葬都只是基本人数,现在吴叔只想尽快让阿英入土,其他的再不敢多想。
平安自到人间还没见过这热闹景象,虽是丧事,也是极有兴趣的,央着阎摩一起去看看。阎摩本就有意拿这件事历练平安,自是爽快的就带着平安去了。
吴村的祖坟足足圈了有四亩地,从祖祖祖祖的坟到近几年的新坟,有大到令人咋舌的山丘坟,也有婴孩夭折如小鼓包的坟,这样密密麻麻的快把这四亩地占完了。平安歪着脑袋想,这里面都是一些没有灵魂的残骸,无甚用处了,占着地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给在世的亲人留个念想罢了。也怪幽冥的规矩,人克死异乡,必须魂归故乡,才可正常轮回。若就是故乡而亡,就得进祖坟,入祠堂。殊不知,因为这样,造就了多少孤魂野鬼,幽冥的规矩真应该改改,得好好给阎摩提提意见才行。
吴叔忙前忙后的打理,并不见吴夫人到场,送葬的队伍里也有人小声嘀咕,这吴瑞的老婆也太跋扈了,仗着年轻貌美,平日里把吴瑞当下人使唤,连自己小姑子出殡都不来张罗,可见这女人长得太好看了就是祸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大家小声的附和着,有人继续说道,“你们看这阿英长得多俊,若是留在村子里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至于在外乡被欺负了丧命,不过谁知道她唱戏是不是勾搭了谁,又不小心得罪了谁,啧啧,这么年轻就没了。”大家低头悉悉索索的嚼着舌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吴叔的耳朵也尖着,听着心火直窜,可平日里自己小心谨慎惯了,又都是乡里乡亲,只得把气往肚子里憋,更卖力的招呼着抬棺人赶紧下棺落土。
而阎摩才是那个真正目中无人的神,虽跟着来了,却始终离那个祖坟圈八竿子远,让大家都以为是外乡的哪个富家公子哥看热闹,大家虽奇怪送葬有啥可看的,但这些公子哥闲来无事什么都要看个稀奇也不一定。
不过阎摩不走近的真实原因是自认为他这么高贵的神怎会轻易走到人群中,何况走进了那个祖坟圈,这个村子里祖祖辈辈估计坟上都冒青烟,要富贵顺遂几辈子,阎摩可不是一个大方的神,会给这群愚民送福气。平安自是跟在阎摩身边,也没走进那个圈子,不过却稍微近些,只七杆子远吧。
起风了,道士的符纸不用施法就满天飞,烧的纸钱隔着七竿子远也着实呛人,平安看着群魔乱舞样的道士,全无了之前学习的热情,这群道士甚至都不知道阿英的魂魄残了,看来修行之低微。
“君上,还看吗?”
“看呀,总的跟吴瑞和阿英道个别吧”
“阿英?阿英连魂魄都残了,好可怜,君上,我们把阿英身上的那缕魂带回幽冥给阿英补上吧,让她早日轮回转世。“
“阿英仅剩这一缕魂了,就让她安静的躺在这儿吧,兴许过个千百年,能修成新魂也不一定。”
平安吃惊的盯着阎摩,难道他的意思阿英连魂魄都没了?所以这一缕魂才没被黑白无常带走。虽之前也大致猜到阿英是招惹了什么鬼怪,才会被打散了魂魄,可对于这样一个普通人类,实在太残忍了。
平安很想帮帮阿英。继续问道阎摩:“君上,那阿英的魂魄还能聚齐吗?我的魂魄也差一魄,所以才出来寻找,阿英是跟我一样吗?”
阎摩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她跟你不一样,她的魂魄是被某个妖怪吃掉了,只不过是被谁吃掉的,我也好奇。”
平安听到阿英的魂魄是被吃掉,非常愤怒,又仔细一想,旁边的金鹗山就有妖怪,那个虎精就想吃掉她,莫不是那个山上的妖怪?
“不是金鹗山的妖怪,他们不喜食人魂魄,没有灵气,何况对他们来说,肉身如此鲜美,怎么可能将人的肉身弃之不要。”阎摩像是会识心术,没等平安发问,就先回答了平安。
“那是哪里的妖怪,我一定要把它抓出来,好好教训教训,然后再丢进幽冥的血池地狱好好受刑!”平安说着拳头都捏紧了。
“你可以想办法把它找出来,我也有兴趣教训教训它,何况它很可能会有你残缺那一魄的线索。”
原来,这不仅是阿英的事,还关乎自己残缺的那一魄,“吃人魂魄的妖怪,等着受死吧!”平安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会下葬也差不多结束了,送葬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只剩吴叔,他见阎摩二人还在不远处,想他们可能是来告辞,便快步走向了二人。
吴叔走到跟前时,扑通一声,就向阎摩跪下了:“恩人啊,若不是恩人,阿英就只能葬在那荒山野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真是多亏了恩人啊。”吴叔边说又要边抹眼泪,平安都怕了他这样,于是赶紧将吴叔扶了起来。
阎摩对这一跪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等着葬礼结束,不过是还要问吴叔一些话:
“吴叔,阿英虽已入土,但真的为安了吗?”
吴叔眼神悠悠的望着那个新堆起的坟墓,喃喃的说道:“安不了,阿英安不了啊”
平安此时也接着阎摩的话继续问吴叔:“吴叔知阿英死得冤?”
吴叔定了定神,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的又跪了下去,给阎摩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恩人与我,与阿英无亲无故,却施以大恩,鄙人无以为报。虽明知阿英死得冤,可官府已然定了性,是自尽而亡,我又能奈何。”
“若我可帮你,帮阿英还一个公道,你认为如何?”阎摩轻轻拍打着手上的扇子,像是随意问出。
跪在地上的吴叔眨巴眨巴眼,这陈家公子还有替人洗冤的爱好?这…..
想到陈家在岳阳的权势,吴叔开始各种磕头,千恩万谢。
阎摩微微一笑,这算是拿到了家属的授权吧。
但平安没想通,黑白无常勾魂,都不需要经过人家同意,想三更勾就三更勾,五更勾就五更勾,平安一直觉得黑白无常勾魂勾得相当随意、惬意。可堂堂一个冥王,查一个死人,竟还要家属同意,这礼数是讲得相当到位啊。
”走吧,回岳阳”,阎摩目的已到达,扇子一扇,已经大步的离开,吴叔还在后面不停作揖,平安继续懵了懵圈,就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