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梦姐和廖静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们都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良久廖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凌梦姐。凌梦姐将名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有些讥诮地看着那张浅褐色背景的名片,淡漠地笑了,然后将名片放到了桌上,抬头看着廖静说:“总监啊,还真是平步青云,想必失去了不少东西换来的吧。”
廖静似有若无地摇摇头,我意识到廖静要开始说自己的故事。视线被一抹黑色的身影遮挡住,老板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坐在一张椅子上,靠在椅背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余默泽的事情,那时我能看到的也只有老板的背影。
胖子将一只肥硕的手压在了我的肩膀上,身体上的部分重量都由我来承受,我往李轩身边挪了两步,胖子很快又挤过来,我一脸嫌弃地拍打着胖子的手,胖子说:“老板是要干嘛?”我抬头看看李轩,他也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你男人来了。”廖静笑着说。
凌梦姐轻笑一声,以往看到凌梦姐对于老板所表示出的爱意都是逃避的,但今天看到床单上的东西我觉得凌梦姐是爱着老板的。
“真好,以前也有个男人对我很好的。”廖静又抿了一口一直被人忽略的奶茶,微微皱了眉,说,“茶凉了,人早就走了。”
在这个喧闹浮华的都市里,即便是在路上随便走着的一个路人,也能说出满满一箩筐的往事,凌梦姐说的对,天大的事都算不上事,比你痛苦的人的确是太多了。那些整天哀怨的人无非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所以才期望得到更多的人关注。其实这个简单而复杂的都市圈里,大家想要的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能倾听自己所有心事的人。但人人都忙于解决自己的痛苦,人与人之间的淡漠昭然若揭,谁会有那个闲工夫。
“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整整六年,让我想想六年的概念是什么……”廖静支起下巴,头微微抬起,视线有些缥缈。
“六年就是从她那样到我现在这样。”凌梦姐用下巴指了指我,笑着说。我突然想起凌梦姐比我大了整整六年,这六年的空白是我出生那时就有了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
“那时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他对我是真的好啊,不管我多晚回来,桌上的菜都是冒着热气的,有时他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的声音在偌大的房子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突兀。我听着电视里的人老套到经典的对白,想象着他一个人的表情,我不是没有愧疚的,可是愧疚终究抵不过野心。你有烟么?”廖静对老板说,老板似乎偏过头看了一眼凌梦姐,凌梦姐看着老板笑了一声,说:“你说过的,女人抽烟终究是不好的。”
“挺好的。”廖静说出简单的三个字,“忘了我多少次回来都是看到他隐忍的面孔,有时我都会忘了他是一个男人。我满足在他给我的所有爱中,有恃无恐最终作茧自缚。”
“我流连于那些酒肉宴席之中,回家后他对着的永远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我,可是他从来不抱怨,用冰块帮我敷脸,有时我醉了之后缠上他的脖子时,他会耐心的将我的手放回到床上,帮我盖好被子,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是伏在床沿上睡了整夜的。”
“我很快爬到了现在的位置,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时候突然忘了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开始收心每天下班了就回家,他也是有工作的,我笨拙地准备饭菜等着同样疲惫的他回家,如同一个称职的妻子帮他准备好拖鞋,看他舒心的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整整一个晚上。我看着电视里人来人往匆匆一瞥连对白都来不及有的路人,终于明白了他是用怎样的心情等着我回家的。那时,我想辞职陪他。”廖静惨然地笑了,凌梦姐一只手不停地将那张名片拿起放下拿起放下,视线也紧紧跟随着自己手中的动作。老板始终维持着先前的坐姿没有丝毫的变化,我对胖子说:“以后你把在黑巷子里发生的事情都写成一部小说吧。”胖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不再理会我。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开始有着另一种的香水味,眉宇间的疲惫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在他的身上越来越浓重。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以前他闻到我身上浓重的烟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说,我们分手吧。我是个男人。”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泪腺早就分泌不出任何泪液了,很想告诉他以后我都会等他回家吃饭很想告诉他以前是我不好,很想说的话太多,最后从嘴里吐出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好字。我实在学不会如何去挽留一个想要离开我的人,似乎从小到大我学会的都是傲,低三下四我不知道是怎样顺从的姿态。”
我想起一句歌词,总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却输给或天真或妖冶的一张脸。廖静似乎算不上委屈,毕竟她才是最先任性的人。凌梦姐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原来这个社会并不允许女人太过坚强,如果你想被爱,就必须要弱小。
“我想,走就走吧。前几天,他结婚了。我打开喜帖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名字旁边刻着的陌生,心突然痛了,那一刻我真正发现我这么多年拼搏的职位比不过那一张大红的喜帖所带给我的伤痛。”
“以为不去想就算是遗忘了,以为想不起来就能够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往往只有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将所有的自欺欺人的谎言全部撕开一个裂口,赤裸裸地接受太阳的审问。”
“他婚礼的那天我去了,那是个娇小的女生,依偎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他也拥着他的新娘,如同呵护稀世珍宝,如同他当初把我捧在手心那般小心翼翼。他曾给我的都将尽数交给另一个人。他的视线扫到我身上的时候一片清明,原来真正放不开的那个人是我。”
“他们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退场了,在他们的婚礼中,我不过是一个配角。而在我们曾经的故事中所有人都是配角。”
“以后打算怎么办?”凌梦姐慵懒地问,漠不关心的语气。凌梦姐总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拾的很好,不愿被他人窥见一丝一毫,也许此刻凌梦姐的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难过。
“没有发现我的头发长长了吗?”廖静突然宛然一笑,看着凌梦姐笑了,凌梦姐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廖静一脸羡慕地看着凌梦姐柔顺及腰的长发,说:“以前啊,我的头发也是及腰了的。女人,还是得留长发的吧。”
“你不是要比男人还男人么?”凌梦姐偏着头打趣她,气氛突然变得轻松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扯了扯李轩的衣角,他摆出一副只管看着的表情。
“我以为我可以的啊,所以他走了之后我更加拼了命地工作,办公室好像已经成了我的家,其实我只是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会想起电视机孤寂的画面,好像在接受来自于过去的审判。接到他的请帖时,我的手是颤抖着的。”
“自作自受,能怪谁。”凌梦姐犀利的语气让我惊诧了片刻,凌梦姐似乎是看着老板说出这句话的,廖静哑然失笑。
很多我们所以为的走不过的痛苦都是我们自导自演的苦情戏吗,煞费苦心地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眼球,最后却发现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也许,我应该再见他一面。”廖静说。
凌梦姐笑出了声,我也觉得好笑。华胥一梦虽然是传说,但总有人愿意在传说中沉沦但愿长醉不复醒。再见一面又能怎样呢,挽不回已经变色了的心,明明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却非要亲眼见到才可以,婚礼的照面还不够,还要亲口听到才肯罢休,人啊,就是喜欢这样自我凌迟。
“见他他就会回来么?”凌梦姐说,老板是三人里最沉默的一个人,好像透明人一般连半个音节都不发出。
“见他我就放心了。”廖静晃了晃杯子中剩余的奶茶,笑着说。廖静是个固执的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不亲眼见到自己的心死就会一刀刀地割上去,一刀比一刀深,一刀比一刀狠,伤口明明已经化脓却视而不见。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凌梦姐问。
“我怕他突然有一天发现他爱的人其实是我,我怕他也跟我一样回想着昔日。”
我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激进惨烈的爱情明明已经落下了帷幕,连谢幕的姿态都显得有些寂寥,一个个离去,自己却坚持唱着演尽悲伤也无人相和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