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漫烂,青草凄凄。人间芳菲,皆现于此。这是个不知名的山坡。至少,现世中许多人都不知它的名姓。
逐渐埋葬在历史中人事物已经太多,有这一处,倒也不算奇怪。
花是辛夷花,草是知母草。
辛夷,树大连合抱,高数仞。此花初发如笔,北人呼为木笔。其花最早,南人呼为迎春。
知母草生于向阳山坡地、草地、杂草丛中及丘陵沙丘地耐寒旱,耐踩踏,耐风沙。
知母草爬满山坡,一株株辛夷树人立而起,木笔花分外幽香。山坡上,有几个采花入药的乡间老农,躬身劳作。
只见一人信步走来,就像一名温文尔雅的死神,所过之处,充斥着荒芜与压抑。
那人大大的衣袍遮住脖颈,袍上绣有凶神恶煞若干。那一尊尊狰狞恶鬼,似乎要从他身上呼啸而出,戏谑人间。
他仰望天际,没有璀璨星空,只有虚无一片。青天白日下,山河俱籁。
“搏浪关犹在,青山不再,绿水已改。叹世间,几多夏裘冬葛,俱化神奇腐臭。”他扯开身上衣服,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面。但这张脸庞的主人却有些扭曲般疯狂,他打开开喉咙使劲呼吸,犹如溺水者。
“这空气中,没有一丝往时的气息。活于此世,也不知是我荀道龙幸或不幸,这世间幸也不幸?”
附近有几个采花药的老农见状,都感怪异,远远叫道:“小哥,你没事吧。”
荀道龙充耳不闻,继续行走。踏在知母草上的双脚,越发沉重。本是耐踩踏的知母草,硬生生被他踩死,而地面却不见丝毫塌陷。无意识中还能这样恰到好处,这份修为,不止含垢。
他陷入某事不能自拔,指着一块大石说道:“奇峰赤发鬼被一掌击退,倒飞的身形控制不住,崩碎了青山一角。四溢的天火,把搏浪关焚成烘炉。”
他又指着一处低洼之地道:“冰王中了天外一剑,就此瞑目。三阴冰脉传承几乎断绝,也不知他那遗腹子如何了。”
他继续幻想某场战事。
“那妖女中了忿尊明王一记‘梵海灭修罗’,顿时跌落敦煌红尘中,据说明王还在她识海中种了一招‘落地生根’的攻心计。”
“玄都牛鼻子舍弃无为,抛洒热血,冒着兵解之厄迎战。”
“学宫孟夫子...”
“刑门战斗狂..”
“栖凤阁那个疯女人..”
...
荀道龙说着说着,言到伤心处,满腔愤懑好不压抑。他抬起头来,只觉举目四野尽是绿树红花。那惨烈一战的场景,已被历史悉数掩埋。
顿时,双目有些涩然。
“山河转瞬,英雄不在,啼花瘦柳竞奢华。”他叹息道。
有几老农见荀道龙行为怪异,言谈颠倒。暗自嘀咕讨论道:“这少年,莫不是受了刺激,疯了?”
有几人走近前去,关切问道:“孩子,你没事吧。”
荀道龙哪里会理会,只是自言自语道:“这里本是一处雄关,名唤搏浪关。当日那一战,我方三百,对上敌方五万大军侵略。打得好不壮烈,以致山河破碎,雄关不再。”
几个老农都是山村世俗人士。哪里知道修行界的风云,听到三百对五万一话,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嗤笑道:“少年你真会说笑,三百人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挡得住五万大军的一阵冲杀,大话,大话。”
这少年,真是疯魔到了没要救治的地步,陷入了自我幻想中。可怜可怜。
一人说道:“少年,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呢,快回去吧。”
荀道龙听到这带有善意的失笑声,目光变得不善。“晦气,晦气,与这俗人说事。今日我荀道龙也算是论道于盲了。”
他望向天际,试图寻找些什么。最后一无所获,只得放弃。
荀道龙思揣再三自语道“搏浪关已不在,我荀道龙何必缅怀过去?唯有重整罪恶门旗鼓,收服敦煌,杀出去与那武祖了结昔日恩怨。”
想到这处,他本性毕露,心态回复正常。一股狂傲,残忍,离经叛道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布而出。那衣服上的一尊尊恶鬼通通化作实质,张牙舞爪的从他身上呼啸而出。
狰狞恶相,恐怖慑人。一尊尊恶鬼张开血盘大口,往几个老农便扑去。
凡夫俗子,如何当得住。不过片刻,几个采药老人便在惨叫声中被恶鬼扑杀,残骸满地,血腥得不堪入目。
荀道龙这始作俑者却丝毫不觉得变态,反倒有几分陶醉其中。
“世人皆有罪,何人不可杀!孟夫子不在,忿尊明王不在,玄都牛鼻子不在,何人能挡我旌旗?我活着这世道,是荀道龙之幸,也是当世的福气。荀氏的恶相,将遍满敦煌。”
他看着这山坡上的山花与青草,只觉一股愤怒从身心涌起。
“我荀道龙最是见不得这般美好事物,恶相,去,把这些都吞噬殆尽。”
狰狞恶鬼张开大口,就是一吸吮。青草山花,拔地而起,通通被一股股无形的吸力破坏殆尽。
本是芳菲一片,瞬息之间,便化作残垣断壁。山花烂漫都消失不见,只余满地残骸,有如人间鬼蜮。
做完这一切,荀道龙才觉得浑身畅快,好不舒爽。他望向一处远方,悠悠道:“小小辈们的序幕,也该上演了吧。”
他又望向自己来路的身后,空无一人。他高声道:“小辈,竟敢跟踪。待得荀道龙修为略略恢复,必定打上真善古刹,一会如今佛宗。”
荀道龙人离去不久,便有一个红袍和尚降临此地。这位和尚慈眉善目,仿佛耳顺之年的岁数,有悲天悯人胸怀。他步履间有佛芒普照而出,修为极深,是佛宗得道的大德。
这位佛宗高手,本一心修行佛宗妙法,极少理世事。一****偶开天眼,施展佛门妙法神通,竟福至心灵的感觉到世上出巨魔。
那巨魔,汹涌极恶,将要毁法灭道绝儒,以还人性本恶,妄图颠覆世间秩序。
这般末日景象,吓得他佛心荡漾,坐立不安。于是他顺着天人感应,一路追寻至此地。
此地仅仅余下尸骸几块,以及山坡被人刮地三尺的痕迹。他来迟了一步。
老僧无视此地的风光,嗅到了许多魔氛痕迹。掌指合诸行无常印法,定住种种魔氛,佛门天眼的妙法神通,拈来信手。于是,他的一双佛门天眼,看到了许多与荀道龙有关的痕迹。
烟消云散的痕迹,在佛眼下,一览无余。
这佛门天眼神通妙法,只能以无上修为,推演部分景象。而且对方修为越高,便越难推演。老僧恰恰就看到了荀道龙纵容恶鬼相杀人的一幕。
“连手无寸铁的凡人也要杀。人命在你眼中,连草芥都不如。果真是真魔巨凶极恶。老僧的预测果然没错。若不及时阻止,只怕江湖从此多劫。”
见到那血腥一幕,不动嗔怒的大德也有些怒火。老僧正要收回天眼神通妙法。怎知却有一滔天魔像,无故出现于识海当中,煊赫而又阴深,有无尽恐怖。正是荀道龙模样,他回头一望说了一句“小辈,竟敢跟踪。”
然后,便是那句“待得荀道龙修为略略恢复,必定打上真善古刹,一会如今佛宗。”
老僧纳闷。
“荀氏,罪恶门始祖之姓氏。传闻自罪恶三祖以来便已断子绝孙。近日却又听闻罪恶门七子中,罪恶二子名为荀道龙。或许便是此人了吧。但观此人言谈怪异,修为莫测,连老僧谪仙人修为都留他不得。处处透漏着诡秘。但这巨魔离去的方向,正是黛眉那边,不论是巧合还是故意,老僧都只得毅然前去。”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想了许久,终是不甚通透。只得道了一句:“殊胜我佛,勇猛智。老僧脑子不比那些聪明人灵光,也不兀自揣测了。如若真魔乱世,也只得舍身求除魔了。”
这老僧说的这话,一股悲壮横亘开来。舍身除魔,许多野心家也曾说得。但他们说是一套,做的未必是这一套。能把生死都放在除魔卫道上,这个江湖能这般做的人,着实不多。殊胜也曾割肉喂鹰,纵魔氛遍地,我自安忍不动如大地。
这位,正是真善古刹安忍明王。
这一场佛宗明王对巨魔的追踪,将安忍明王引到了黛眉山去。既定的棋局,忽地多了几颗额外的棋子。
某些人的布局,只怕无端生出不少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