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的人来了。
黛眉山所在的地方,叫峪里乡。这里本是一片荆棘林。至少数月前仍是一片荆棘林。
某日,进山狩猎的人们远远的看见天边突现金光普照,若隐若现间,一尊佛陀身影从金光中走出。
那尊佛陀结跏趺坐,左手下垂,右手屈肘向上。下垂左手成“与愿印”,向上右手成“施无畏印”。但佛脸的笑容,却不同一般。
据一个胆大的猎人说,那位佛陀的笑容,很是奇怪,令他不由想起城里刘大户收租子的模样。
佛光普照,佛陀初现,接下来自然是天外一招本师神掌。
佛陀施“与愿印”的左手一挥,一个磅礴大气,摄人心魂的巨大手掌从天而降,荆棘林顿时夷为平地。
且不提当时一众猎户口瞪目呆,慌忙跪倒礼佛,口呼:“佛陀老爷。”
过了几日,便有一群闻讯而来的和尚,在这“佛迹”之下的荆棘林大兴土木,将之改造成了荆棘林度假村。
度假村村口,有一块石碑刻着“有教无类,众生皆佛”。据说是富僧亲题。
玄都四人众,如今来到了此处。细细观摩着富僧的笔迹。
观摩的不仅是他的笔迹,还有他的寻道意蕴。四人都是非凡之辈,他们的眼看到了一些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一位僧人,着锦澜袈裟,持金环锡杖,头顶紫红华盖。不像是苦修的行者,倒似富家子一时想岔了拜入佛门耍子耶。
这位僧人双手合十,道:“有教无类,众生皆佛。壮哉,勇猛进殊胜我佛。”
殊胜佛,香火遍布敦煌大陆的每一角落。乃世间所拜的唯一真佛。
这位富僧,口呼“勇猛进殊胜我佛”
而真善古刹的弟子,礼佛之时,通通都口念:“勇猛智殊胜本师。”
“好一位特立独行的僧人,只怕有了明王之姿。”刘浪双手合十,放下身段,鞠了一躬。
冷冰雨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解,看着石碑上的字,推演着富僧的神韵。
又看着一旁的少年,他瞳孔紧缩,眸子幽幽的探视着石碑上的前辈先贤的神韵。只觉得,总觉得两者有说不出的相似。
一个是心思诡异,暗怀不轨,魔骨嶙峋生的后生晚辈,一个是行走敦煌,布施天下,心怀大慈悲的老僧。怎么会相似?
杜小宇看着那身穿华丽袈裟的佛者,不觉有些苦涩。
这位僧人的脸容太过刻板,刻板得令杜小宇意气消沉。
这位僧人,孤身一人。没有同行的师兄弟,也没有追随的沙尼比丘。
即便布施天下,行慈悲事,却依旧踽踽独行。勇猛进,与勇猛智截然不同。
杜小宇不禁思及己身,出身鬼道,记忆残缺,身有魔骨,却为玄都弟子。
这一路行来,孤独而彷徨,满是阑珊意兴。
命门膻中,时六龙魔体嘎嘎笑着,一双魔鬼的眼睛,闪着狡智。
魔,岂会信守诺言?之前与杜小宇缔约的口头承诺,通通都不过狗屁。只要一有机会,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把杜小宇吞噬。化作另一个与杜小宇、时六龙截然不同的存在,杀上时家,了结与那个“他”的恩怨。
要怪,只能怪杜小宇自己一身魔骨,却妄图以正道功法压过魔性。以至于把自己陷入极容易陷入心魔挣扎中。
“佛动分别心,自毁荆棘林。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北辰芒星突然道。他口吐佛谒,有着不知名的含义。
“他受伤了,被诸有我执所刺伤。”
北辰芒星的话,没一人能懂。
佛言中,我执指的是痛苦的根源。
这个“他”或是指杜小宇。北辰芒星说完,杜小宇只觉心神猛醒,冷汗满衣襟。
“你又调皮了,时前辈!你本应该回去玩泥巴的。”杜小宇愤怒之极。他虽然时常陷入心魔,但仍有余力压制。但现今他的命门中居住了一头魔鬼,总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来诱惑自己,妄图用无尽心魔吞噬自己。
他心念微动,囚禁时六龙心魔的八门金锁猛然一缩,生生不息的天一正气化作一口磨盘,缓缓磨灭时六龙的心魔。那魔种痛苦的咆哮,身形介于实体与虚幻间不停转化。
一条条魔气,漆黑如墨,如涓涓细流归海般汇入杜小宇的灭世魔劲中,化作他自己的修为。
直至,那魔种的身形缩水了一半,矮小了许多,身形也黯淡了许多。杜小宇方罢手,仍旧囚禁。
虽然吸取了许多魔种的能量,但杜小宇却依旧是含垢后期的修为。他心知此刻自己心神不澄明,心魔随时都要产生,不宜提升到含垢大完满。
“时前辈,时家花了天大的代价,付出正气心经,请动儒门的商浩然,才能造就出可使用八门金锁之法囚禁你的在下,目的就在于彻底封印你,然后消灭。若不是我,只怕前辈早已灰飞烟灭。”
时心魔魔种被吸取了近半,更是被杜小宇的天一正气折磨的有气无力,声音轻微得似要撒手人寰:“哼,你这晚辈,满肚子坏水,留下我,如何不是在利用我?若不是我曾在时六龙那里窃取了相当记忆修为,有极大的价值,只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我反抗,自然是为了自己着想。”
杜小宇心神间嘿嘿一笑,既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两人间的交易协议,从来都是一纸空文。杜小宇留着时心魔,是为了他那窃取自气运之子的武学知识与见闻秘密,还有贪图那精纯的魔种炼化魔气增进修为。时心魔则是见杜小宇道魔双修,妄想挑动杜小宇的心魔作反,趁机而起,吞噬杜小宇,作为化身。
虎与狼之间,往往只有把对方啃得骨头都不剩,哪里有什么合作。
杜小宇咬着钢牙,咯咯响着。他的怒气似要将牙齿也咬碎。
“时前辈,你再不安分守己,只怕便没有下一次使坏的机会了。杜小宇心胸狭窄,隔夜仇也放不下,从不允许别人坑我,若有下次,你会死的很惨很惨。”
时心魔惨然一笑却夷然不惧:“休要说大话,你的根底我清楚。我的底细你也知道。你不敢把我抽丝剥茧,生怕我用尽魔种的力量冲击你命门,同归于尽。我也不敢全然魔化你,免得鱼死网破。”
识海中,杜小宇绽放笑颜。
“果真是个老奸巨猾的魔头。这样如何,你我各自对自己的道心发下重誓,必不加害于对方。两者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时心魔虚弱的魔种好不容易透出丝丝笑容,低声骂了一句:“滑不溜手的小泥鳅。”却没有拒绝。
当下,两人各自发下重誓,公平交易。
虎与狼,从来不会轻易共处。即便要交易,也是要把对方咬得遍体鳞伤,甚至不惜连自己也逼上绝路。
不过即便各自以道心发誓,两人也绝口不提八门金锁与命门之事。
魔的诺言,满手是刺!
做完一切,签下不互侵条约。杜小宇满脸春风,大大的得意。伪善的笑着道:“时前辈,我们之间就应该这样一团和气。打打杀杀什么的,太过伤感情了。太粗鲁,太粗鲁..”
和一位谪仙人级别的高手缔结交易。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了大大的便宜。而且有了这发誓,就可以软刀子杀人。以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慢慢的将他所知的秘密挖掘出来。
这样的美事,从哪里找去?
时心魔似乎见不得这样的小人得意。他那苍白虚弱的魔种上浮现出一丝丝诡笑,语气却有些软道:“一团和气当然是必须的。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做的太狠。方才你吸取我的魔力之时,我其实悄悄的做了一些手脚。这不能怪我,我们不是这才做的交易嘛,在此之前都是敌人来着,对于敌人,必要的防范很是必要。”
他试图笑的像老实人一般憨憨,杜小宇看来却很贱,很奸诈。
杜小宇大惊失色,慌忙将心神沉浸于丹田。
骇人一幕出现。
他的丹田,原是无尽的虚空中,有两团光芒璀璨煊赫。那光芒正是天一正气,灭世魔劲。两者就像太极的两端,相互依存,生生不息,并行不悖。
天一正气柔顺如尾豚,畅游虚空;灭世魔劲风卷残云,凶悍似虎鲨,巡查领地。
但此刻,全然不同。
在时六龙心魔的魔气的进入后,灭世魔劲势力暴涨,不再满足于与天一正气的平衡。那虎鲨攻城掠地,竟然攻占了他的一半丹田。天一正气的尾豚为了制衡魔劲,也收取领地,占了一半丹田。
丹田不再是虚空。而是黑与蓝的僵持。上下丹田,一湛蓝如海,一漆黑若墨,天堂与地狱各占一半。
上下丹田,这种变化,已然超出了天一神诀,正气心经,灭世魔劲的范畴。黑与蓝的博弈,犹如日升月落,轮流散发出天一正气与灭世魔劲滋养体魄。各自你方唱罢我登场。
杜小宇的神识脸上抽搐,吃吃的道:“混蛋,混蛋。时前辈,你竟然用自己的魔气污染我的灭世魔劲,继而推动灭世魔劲污染我的丹田。”
时心魔嘿嘿大笑:“说不得也是件好事,至少,两种真气轮流当家做主,洗刷你的身体杂质。你的体魄即将变得极端的强大,年轻一辈无人能及。”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言语,魔种卷缩起来,深埋于杜小宇命门中。
“我呸。只怕我的体魄还没强大到力压群雄,便被自己的真气活生生压死了。这样的事情,开了修行的先河。若我真挂了,只怕成为千古笑柄。”杜小宇吐槽。
修炼之事,最忌心急气躁。太强,注定要付出比他人沉重的代价。当天一正气、灭世魔劲只是一团光芒之时,散发出的真气,强大得已令他在群雄中稳占一席之地。现在各自占了一半丹田,那真气必将变得更为强大。当上下丹田的变化稳定下来后,散发出的新真气,只怕强大的把杜小宇挤成肉饼。
接下来这段时日,自己只怕不仅费尽心思要在墨门传承中获取好处,更要想办法压下上下丹田的稳定。
杜小宇气极而发笑。
不愧是积年的老魔。输了一截,元气大损,仍能给我带来这般的变数。
杜小宇只觉双手,被刺得满目腥血。
这些前辈高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勾心斗角,算计不停。各自有百十种谋划,千百样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