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山头,本初正在继续他日常的任务。
他乃是守山弟子,资质不上不下,对于玄都这样的大门派来说,是浅了些,也亏得收养他那守山老头死乞白赖的,才使得上头允了他做一个守山弟子,勉强混口饭吃。
老头死的早。他就一守山弟子,虽然号称是与刘浪,张乘风,冷冰雨等人杰同一辈分。但骨子里就是一个奴才小厮,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玄都的弟子看不起也便罢了,便连一起守山的同僚,也是欺他年幼,克扣着他的月饷。好歹看在那死鬼老头份上,才没使他饿死了去。
摸着昏得发黑的天早起,忍着凌晨山里扑骨的寒气,杜本初缩了缩瘦小的身躯,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挑水,砍柴,洗菜,守门...有时还上下奔波着替那些凶巴巴的同行干着属于他们工作。
他的经历,黯淡而无味,宛如嚼蜡。他的人生,只存在黑白两种颜色,与无尽的三点一线。外界的绮丽映不进他的世界,他更是无心无力无能踏足那里。
横亘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无形的界限,看不见,却沉的令人眼前发黑,不能视物。
资质低下,朽木之才。
八个字,便是仙凡之别。
“我本可以安于现状,在玄都守山几年,领上一笔饷钱再回去世俗,也可以一生无忧。”
本初望着玄都的天,格外蔚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自言自语说了这样一番话。
“那你为什么要不安分,暗地里苦练道术,故意把所有工作都包揽过来,不要小命也似的来锻炼几身?”突兀的声音带着些许熟悉,是恰好听到他的一时自语而好奇发问。
本初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少年迎着初晨的微风走来,一步一屡都极有规律,仿佛融进了玄都的天地。他的笑容还是上一次一般模样,有点似死去的老道,仿如醇酒一般芳香扑鼻。
正是杜小宇。他已赶回玄都。恰好听到这个小孩的心声之语。
“本初小弟,告诉我你的答案。”杜小宇看着这个九岁小屁孩,无端起了兴致。他的话语难得的轻柔,带有磁性的吸引力。
倔强,不屈,却又迷惘,不安,不甘。有些像十数年前那个失忆的小孩。
本初低头呐呐的想了想,片刻后坚定的抬起头来,一张小脸崩的通红:“因为,因为我不甘,为什么那些天才们便能拥有修炼的机会,而我们下里巴人便没有了机会?难道我们天生便是下等,难道我们生来便注定是笨蛋,难道我们生来便没有修炼的福分?”
他的声音初时细如蚊呐,后来却是声嘶力竭,近乎把心中的忍着的疑问悉数吼了出来。
稚子之口,说的却是当世最尖锐的矛盾。
武学资源,大半掌握在金字塔上层的手里,家族,派门,王室。为了壮大,为了争战,为了保持,甚至壮大门楣,他们只有把大把大把的秘籍,灵石,灵药,用在资质较好的人身上。
当今之世,焉能人人如龙,个个平等?
杜小宇不禁踟躇:“这个问题,我也不敢轻易答你,因为我自从我修炼之后,便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资源便是该用在自己身上的。”
这个问题,杜小宇师从独孤问剑之时不能答,玄都比武期间不能答,但此刻他却有了答案。
在时家的见闻,已使他心中有了轮廓,多了格局,建了城府。
他的修为虽然未曾有过很大的增长。但体内的道魔失衡的毛病,已然解决。
他的体内,丹田之中。原本是一日一月并存。那蓝色月亮勉强制衡黑色太阳。
但此时,已有了不同。随着此次的机缘,他体内天一真气与正气心经真气成功合流,形成一种崭新的真气,天一正气。在天一正气形成之时,道隐隐有了超越了魔的趋势。纵然那灭世诀真气借着天一正气的压力,趁机蜕变成灭世魔劲,也不过是道魔平衡而已。
当世法则,乃弱肉强食,利益为先。惟有大争,方能争出立锥之地。
但他不敢如斯作答,如同独孤问剑未曾在他心中灌输自己的问侠,卫道理念一般,他也不敢讲自己的理解,生怕在一片璞玉上面雕琢了他人为的痕迹。
“但,我可以告诉你,天造之才,是为天才。天才,与后天无关,乃先天造就的资质,根骨。想要改变,万难,万难!人才,即是后天磨砺,与环境,教育,思维等等有关。我不信天才,唯尊人杰。我相信后天努力,可弥补一切。”
杜小宇抚摸着杜本初圆呼呼的脑袋,郑重其事道:“本初小弟,我传你真正的玄都修行法门,你可敢用自身的努力,成就人杰,来证明你自己的价值,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真正答案。”
他眼神如一泓清泉,起了不知名的心思。右手虚点杜本初额头,一股庞大的信息醍醐灌顶,植入杜本初识海。
这这这…
本初欣喜若狂,痛哭流涕,不能言语。
此刻的情感,已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他满脸是泪,双腿屈膝,匍匐于地,重重的扣了三首。
“本初此生,无父无母,只跪两人。杜大哥待我,当得一扣首。本初愿自此以后以杜为姓,以杜小宇为师,生死不弃。”
此刻,他真真正正改了杜姓,彻彻底底的上了杜小宇的贼船。
杜小宇扶起杜本初道:“也是你自己的早慧才能赢得一切。”
言下之意,却是认可了杜本初拜师的念头。
“我本带艺师承独孤问剑,近日又有了些际遇,身上修行两门功法,一曰天一正气,一曰灭世魔劲。我传你的乃是天一正气,此门法诀,最适合实诚执着之人,你年少老成,最是适合,至于另一门灭世魔劲,太过暴戾,若无特殊根骨,便是极端偏执之人。对你则是有害无益,故没有传你。”
天一正气乃天一诀与正气心经合流,至于灭世诀为何变成灭世魔劲,他却只用一句近日际遇带过,不欲多说。
他又是叮嘱了几句修炼的关键之处,再道:“你既成了我的徒弟,便当有个正式名分,却是得与我去拜见笑长老。”
笑长老??杜本初想到那个高不可攀的身影,那句“本名就不用说了。”心里无来由的一怯懦,吞吞吐吐的道:“我,我,我去换件新衣。”
杜小宇把那怯懦黯然的表情尽收眼底,低声喝骂道:“耶,我的徒弟,便要不惧一切,念头不通达,如何与天为一,锤炼正气?”
他也不给这个早慧弟子反驳的机会,一脚往杜本初屁股踢去,将他屁颠屁颠的赶往笑长老府邸。
笑长老府邸,还是那般威势,笑长老不倒,它便屹立不倒,享受着玄都弟子的敬仰崇拜。
杜小宇看着杜本初那嗫嚅迟疑的样子,想起自己先前小丑一般的表现。也不知道是对自己以往不爽,还是对杜本初窝囊的样子不满,只是一脚踢了过去,又骂了一句:“怕个鸟,天王老子来了也有我顶着。没有从容不惊的心态,如何修炼我天一正气?”
杜小宇前脚跟刚踏进府邸,后脚跟还没站稳,便见笑长老领着两人向他走来。
一个白衣丽人,素雅醉人,自是冷冰雨。另一人意气凌云,身佩华丽宝剑,却是张乘风。
相比之下,杜小宇的风尘仆仆,卖相就差了许多。
“杜小宇,吾等你久矣。”笑长老笑意正盛。
“长老,”杜小宇长长一作揖,以弟子礼待之。他的气度极佳,配合着那恭谨神态,倒也似模似样的一副诚恳后进。
却是他与时不遇厮混几天,偷学回来的姿态。
“哼哼”笑长老笑的有些变味,“你倒是长进了不少,下山数日,便已与时家这一世家大族扯上了线,还在八方楼上与龙轩扬血拼一场出尽了风头,可是大大的露了脸呐。”
玄都果真神通广大,广布线眼。我这短短个把月时间,所有行踪,恐怕尽数入了他们眼中。
家族,门派,皆有不可小觑的潜在力量。
杜小宇不动声息,他对笑长老性格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前面的责难不过是前奏,若真要问罪,恐怕便是不止这般阵仗了。
笑长老脸色更是不愉,他拉长嗓子,淡淡道:“苍茫帝都一行,与时家有所交集,与罪恶门的争斗...种种事情,都是牵涉到武林局势,也亏得你好胆,竟敢都惹了个遍。”
“玄都弟子,焉有惧怕敌手之理?”杜小宇一脸正气,言正辞严,一副誓要荡平魔氛的嘴脸。
他仿佛天生的演戏家,这番言论神态,倒似一个愿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男儿。
冷冰雨看着熟悉,却已知杜小宇作戏,但她性情,却不出言提醒。笑长老也是心思玲珑过头的人,焉有看不出之理。
张乘风沉默,他曾与杜小宇对战,也曾了解杜小宇的风评,但此时也不好出言。
唯有杜本初,缅起嘴,掩掩欲笑不能。他把口封得紧紧,不敢出声,但看着杜小宇神情,肚子已暗笑的发疼。“师父的脸皮也忒厚了些...只怕比我日日守护的玄都山门,也要雄伟。”他在心底暗暗吐糟。
笑长老将诸人反应一一收于眼底,也是不禁气结。“你这个惫懒弟子,出去一趟,本领涨了三分,脸皮却是厚了七分。”
他也不是强势霸道之人,一脚往杜小宇屁股踢去,很是用力。“也罢,也罢,此事虽大,但你方回来,你且与众人聚旧一番,再来与我详谈此事吧。”
他极是大度,徐徐走入府邸深处。留下三个互为对手的人济济一堂。
他临走前半是大度,半是威胁的道:“记住,吾等你久矣,可不要让我失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