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楼一番折腾,再骑乘赶回时家驻地,一系列动作下来,待得杜小宇与时不遇到达时家之时,夜已降临。
夜色正隆,时家驻地宛如一个固若金汤的大堡垒,其内灯火万千。驻地内不知多少族人、门客、家仆日落而归,井然有序。
于华灯初上之际,时不遇先是将杜小宇带到其书房,取出几本有趣读物让杜小宇观看打发着时间。
时不遇安置好杜小宇,又蹑手蹑脚地往酒窖摸了几坛陈年老酿,于一凭栏处摆下酒席,唤来美婢二人,邀杜小宇共饮。
正是红袖更杯夜话时。
美婢醉人,酒犹加之,不时穿插着时不遇妙语连篇,不觉便酒至微酣。
杜小宇脸颊上带着一丝丝酡红,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添上,添上!”这厮喝得起劲,上瘾了呢。
一旁自有侍者为其添酒。
红袖添酒,知己在旁,再加上几杯浊酒入腹。纵使万古忧愁,这一刻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仍清楚记得今日比武输了给龙轩扬,事后更是被那罪恶三子百般羞辱,八大家族之人千般评议。可恨,可气!
可随着几杯落腹,这些恨事渐渐变得遥远,满腔愤怒也消失无踪。
杯中物,将他带进了一个极为美妙的境地。他自觉未醉,而又千愁尽解。
正是可以敞开心扉说事情的时候。
时不遇打了个眼色,遣退了颇为标致的倒酒小娘,亲自为自己与杜小宇各满上一杯。
一口闷毕。
“酒是好东西啊。”时不遇慨叹道,“世间奇物无数,唯有这杯中之物最能忘忧。只有这金樽清酒,能让我放下今天发生的不如意。”
杜小宇打了个酒嗝心里嘿嘿直乐:人言酒后吐尽平生烦闷三千。时大哥醉了,醉了。
晃了晃脑袋,缓一缓精神劲儿,杜小宇问:“时大哥,今日发生了何事,竟这般的不如意。”
“你可知愚兄今日半途离场,其实去参加八大家族之间的谈判?”时不遇连酌数口,“这谈判,可是让愚兄头疼不已啊。”
“这谈判怎么着,可是发生了不愉悦之事?”
时不遇扼腕叹息:“不愉快!大大的不愉快!”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把栏杆拍遍:“司徒家那老头,趁着小爷大意,一举坑了我十万两!!”
“我时家与司徒家,虽是平日里有些不快。但八大家族的相谈,可是只谈交易,不谈底下交情。本是公平买卖,那老头却东扯西说,一时说我时家不管束好门生子弟,连月来各地有数百司徒家之人被我时家门生打伤;一时又说我时家的货物价格太高,比之其他家族贵上几分。”
“那老头一通胡说八道,听得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其所云。趁我不厌其烦之时,竟使诈说我时家无闲财,买不起,这才把价格压得死死的低。”
“哼!我时家财力雄厚,门生故吏遍布敦煌,可与王侯分庭抗礼,如何家无余财?小爷,小爷当然是气不过,怒上眉梢,立马提价三万。”
“听我加价三万,岂料那老头竟然骂:‘小气,小气,三万,我司徒家每年打发叫花子的钱也不止三万。’”
“我火冒三丈,一口气加到了十万。”
“光是单价便提了十万,一番买卖下来,比之预算中多花了近千万。也使我时家这年少挣千万!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时不遇长吁短叹着,一屁股坐回座位,连灌了自己几口闷酒,喃喃道“此刻想来,当时要是能沉一些,就好了。”
“假如能沉稳一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能就不会被那老狐狸轻易看出破绽,也就不会昏了脑壳,中了人家的激将计。”
杜小宇静静听着,在时不遇说一时冲动加价十万的时候,还在心里偷笑:时大哥平日英明神武,不想也有如此大意失荆州的时候,也会中了这么显浅的计谋。
在时不遇说到沉稳一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之时,酒意顿无!
“呼~”杜小宇长吁一声,暗下里运用真气驱散因酒精带来的眩晕感。
“时大哥,你说的是故事而不是事实吧?”
“因为我的愚蠢表现而编出来教导犯错小朋友的故事。”
杜小宇突然醒悟,时不遇的沉稳云云,喜怒不形于色云云,分明就是对自己的教导。日间龙轩扬与司徒剑南二人在比武之后百般挑衅,自己可真是太沉不住气。
反观时大哥,可是一直冷静着,接连以“饿么”、“除了美食,眼中不要有其他。”等言语旁敲侧击。可怜自己却一直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在龙轩扬的挑衅中怒气翻腾,最后还忍不住逞了一把意气。
“是的,这是故事。”时不遇一笑,双眼深邃如海,看不到半分醉意。
“你与龙轩扬相差太远。若是在他处遇上了他,没有我在场。即便你初战能全身而退或侥幸战胜了他。但他只需略施小计,便能在第二战或第三战之中轻松击败你,甚至轻易而举地取了你项上人头!”
时不遇冷冷盯着杜小宇:“我八大家族虽不参与正道魔道的对战。但也知道,正魔之战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点到即止。这种战斗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人不够理智,失去冷静,他便无法在战斗中生存下去!”
“我们遇到的对手与敌人往往超出我们预计的强大与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而我们自己,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弱小。”
“面对对手的咄咄逼人,要学会静一静,缓一缓,沉下心来,不露出半点破绽。”
“我们越容易动怒,便越容易掉进对手的圈套。”
......
“听兄一席话,胜练十年剑。”杜小宇躬身感谢。
“今日方知晓自己的弱小啊。”杜小宇仰天长叹。
长叹间,只见天穹如无边的黑幕,其上一个银色光球皎洁明亮,百看不厌;又有清风徐来,拂在身上,教人心旷神怡。
此情此景,他的身心全然放空,仿佛身上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在尽情欢腾。
当下,杜小宇长啸一声:“此处有酒有月,更有美人于阶下相陪,真是人生一乐事。如此乐事,小宇请以剑舞贺之。”
“愚兄日夜思慕见得玄都绝学,小宇你要出手展现一番,当然是求之不得。”
杜小宇颔首,缓步跨过栏杆,走入庭院。
“魔道险恶,明枪暗箭,挡之不尽。”杜小宇一挥手,灭世魔劲化作魔氛散出,散至十丈之外。然后,纷纷化形,变作万千暗器。
快速似鞭,防不胜防的袖镖,
或小如黄豆,或大如鸡卵的飞石,
既轻又坚,直指要害的弹丸,
猛烈快速,望而生畏的飞叉,
状如竹筷,顶端尖锐的甩手箭,
状如五刃,细若鹅毛的梅花针,
......
尽是杜小宇所知的暗器。已成声势,雷厉已成,风行已成。
这些暗器于十丈之外发出,激射破空,对准的目标竟是杜小宇自身!虽是袭向自己,杜小宇却没有丝毫留手。暗器化形而出,激射自身,只一息之间便成声势,雷厉已成,风行已成。
“然,纵有明枪暗箭万千,若我心岿然不动,从容以对,也不过如过眼云雨,即便一时险恶,最终都会迎来雨过天晴,风光月霁。”
少年如是道。天一真气汹涌透体而出,如雨,如雾。
无数暗器,在如雨,如雾的真气消解之下,速度再快,也不禁缓了一缓。便在这缓了一缓的时机,杜小宇动若骇鹿,手中剑快若闪电,数息间便分化出若干剑气。
天一真气所化的剑气,亮白如雨,如万箭齐出,击向灭世魔劲所化暗器。
“挥剑成箭雨打萍!”
“叮,叮,叮,叮。”暗器虽多,奈何剑已出鞘,便只有落败,剑气仿佛生了眼,一道道寻着自己的目标,只一味打落漫天散花一般的暗器雨。
远远看去,那个男子处于雨雾之中,那数不尽的暗器,便如飘零浮萍。倏尔,他身上华光大作,直冲云霄,手中那柄无锋重剑抖出精准剑气,如箭,又如雨,将那漫天浮萍一一击落。这便是挥剑成箭雨打萍!
杜小宇收剑而立,遥遥躬身再次拜谢:“若非时大哥,我只怕不能轻易勘破这自我障,不能洗练道心,也不能明悟出这样一招挥剑成箭雨打萍!”
看着那个拔去心头迷雾的少年如此潇洒,时不遇内心斟酌:“只是一番感悟,便能创出一招剑法,小宇果真是拥有天下罕见的悟性。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能够替我时家完成那件事吧。”
同时,不远之处,时家某个别院之中,灯火已熄。别院卧房之内,有一床榻,榻上安躺一人。
榻上之人本已就寝,呼吸绵延,面容平和。在杜小宇收剑一刻,此人睡梦之中似乎翻了翻身,传出喃喃的声音:“阿娥,我本以为你已香消玉殒,这世上再无你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