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有罪之人杜小宇特来请罪。”杜小宇踏进那玄都而来的问距境修士的临时住处中,对着那位问距修士行礼。
那位打玄都来的问距修士正背着杜小宇。在杜小宇进门时,他正好沉思事情,是以只是唤人将杜小宇领入,而不是亲身前往迎接。
听杜小宇如此说道,那位问距修士转过身来,亲近道:“师弟何须客气,以你我交情,何来请罪二字。”
交情?杜小宇诧异,他抬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位问距境的修士,虽觉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却是肯定自己与他毫无交集,说不上交情二字。
这位问距修士爽朗一笑:“师弟却是不知,你我可是有交情。我有一弟张乘风,与你颇有交情。师弟既是我兄弟的朋友,与乘龙自然也有交情。”
杜小宇这才明白为何看眼前之人有些熟悉。却原来是张乘风一母同胞的兄弟,是以面容有些熟悉。
在玄都山上之时,张乘风与他与北辰交好,也曾对他与北辰说过:“我有一个大兄,修为高深,比之我的父亲也不遑多让,极为了得。”敢情,便是眼前这位张乘龙。
“原来师兄乃是张兄的兄长。”
张乘龙豪迈道:“我出玄都来岳州前,乘风小子曾对我说,这段日子里,认识两位值得交托性命的年轻才俊,其中一位便是你此番要去岳州城可能会见着的杜小宇,要我多加关照。”
“既然是小弟的朋友,自然也是张某的兄弟。师弟便如乘风小子一般,唤我大兄便是,至于请罪云云,休要再提。”
“既是如此,杜某见过大兄。”杜小宇拱手拜见,又试探着问,“大兄对我杀了褚家三十六口家仆之事,不生气?”
张乘龙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莫说那些人非是你所杀,便是你所杀,张某也不以为然。我与山上那些固执己见的老家伙不同,杀几个人,在张某心中,算不得什么。”
“大兄觉得那些人不是我所杀?要知道,他们身上的剑痕,可都是玄都绝学的痕迹。”
张乘龙笑道:“师弟却是考究张某了。我虽是问距境的修士,但修成此境界时间不长,心里也还年轻。年轻人,心里都有着骄傲。当我剑道修行到一定境界之时,便不愿再用玄都的剑招了。用玄都的绝学杀人,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杜小宇大感惊奇:“大兄的推断,倒是与常人不同。”
张乘龙又道:“师弟来到我此处,便一切勿忧。安心在此处住下,等候着玄都山中下达的指示便是。”
杜小宇怀揣着敬意告退,当日便在张乘龙这临时的住处也住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张乘龙所看待的这般乐观。
这一日,杜小宇与张乘龙相见甚欢。
第二日,罪恶门波旬子私下找上褚明堂。
第三日,张乘龙往书斋见褚明堂。褚明堂坚持他与杜小宇结仇,杜小宇趁他不在以玄都绝学杀他家仆。张乘龙看不出破绽,唯有将此事一并汇报玄都山。
第四日,整个天下都不平静了。
这一日,整个天下的问距境修士,只要平素无恶迹,也不远离尘俗者,都觉得自己被麻烦找上了门。
那些平素还算和蔼的问距境的修士,都碰上了同一个难题。
有年轻修士、凡俗之人,找上他们!这些来访者,或在府门外长跪不起,或含泪祷告,或再三恳求着要求见。
来访者求见大神通者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我受玄都门人弟子欺负,恳请前辈给我做主!
这些大神通者都体会到了湖麓学院太上长老一样的困境:骑虎难下。
他娘的,玄都势大气粗,你丫的让我去找玄都的麻烦,岂不是让我去找屎!!谁愿意闲着无事,沾满一身屎?
这些大神通者犹豫过后,都如湖麓学院太上长老一般,选择了一个滑头的做法:请大人物定夺。
说来奇怪,大人物们也采取了如无涯学宫商教尊一样的做法,将书信转交于玄都,上书:请玄都定夺。
这样一来,整个天下都炸了!
一夜之间,玄都门人弟子,好像都成了邪恶的代名词。玄都弟子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之事,犹如雪花一般,无穷无尽。
茶肆中,酒楼中,人们谈论的事情也变了。
“什么?你们还在沉浸于黛眉山外谪仙人们火拼事件??告诉你!过时了!”
“知道吗,现在流行的是,玄都的弟子飞扬跋扈!”
“哥们,知道玄都山的门人有多嚣张吗?还记得我们郡中那恶霸王二吗,听说便是玄都山扫地童子的姑姑的朋友的侄儿的师弟!那丫的,就是借着玄都山撑腰,才敢欺行霸市!”
短短时间内,舆论竟都将矛头指向了玄都山!
一时间,天下所有的恶人,好像都与玄都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时间,有名有姓的玄都弟子,好像都做过不少恶事。
这些关系,这些恶事,被大众人肉出来,大肆传播。
张乘龙来岳州城起,不觉已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初时张乘龙还颇为乐观地让杜小宇安心住下。但随着一份份情报送来,这豪迈的玄都弟子阅览过后,便自己也无法安心。
“有内情!大阴谋!”这位大兄反复说道。
他对杜小宇道:“师弟,我彻底相信杀人之事不是你所为!这些事情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个玄都弟子,而是我玄都本身!!”
张乘龙焦躁了。他真正认识到,此事不简单,此事内中有很多花花肠子。
这位年轻的问距修士,只觉自己吃饭不香了,平日调息修行也没有热情了。整日里拿着情报来回踱步,盼望着玄都山中有智之士快快下达指示,好让自己依令而行。
终于,玄都山中有了指示:携杜小宇回山。
张乘龙于是对杜小宇道:“师弟,你需跟我回山。如今之势,你怕要身陷漩涡。凭我一人恐怕不能保护你周全。”
杜小宇犹豫了,他对张乘龙道:“师兄,我于岳州城中,还有些要紧事情没有处理,且多待几日。”
这些天,张乘龙对杜小宇确实是极为关照。玄都山专属情报人员所送来的情报,也与杜小宇分享,从不隐瞒。是以杜小宇知道外界事情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杜小宇心中有些慌了。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如斯。他只以为,那不过是他与褚明堂之间的私人恩怨。从未想过,此事竟会变成针对玄都的事件。
如今,大众对玄都印象极不好。他杜小宇作为第一个被揭发作恶的玄都弟子,更是身处风口浪尖。
杜小宇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下一步,将会如何发展。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处理。
他对张乘龙说有事情需要处理,是在等待。
他在等待顾倾城,等待顾妖女传他锦囊妙计。
他等了数日,等不来顾倾城。张乘龙多次催促:“师弟,你如今已成为玄都暴徒之首,许多人吵嚷着要对付你,你须得快快随我回山。”
杜小宇焦虑中拒绝。
一日,岳州三杰,夏三公子、雷狂人、快剑仙子等人找上了杜小宇。
众人这一见面交谈,有些尴尬。他们此刻已经知道杜小宇的身份。传言中,杜小宇杀了褚家三十六口家仆。而褚明堂,是他们多年来的道友。
这一番交流,言者无心,听者无意,草草结束。不多时,众人寒暄着要离去。
临别之际,夏三公子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杜小宇。
夏元礼眨眨眼睛:“杜兄,此信乃是一位姑娘托我给你的情书。你可要好生珍藏。勿要辜负了姑娘一往情深。”
杜小宇此时方知,他们不是有意拜访,而是被人逼迫着暗中送信来了。
杜小宇取过书信,回到自家房中,拆开来阅读。
蛋生:
尽管此时的你,已经成了玄都中了不得的豪杰,命匣境中鲜有人能敌的年轻才俊。姐还是比较喜欢唤你蛋生。
有些话语,当面说出来,反而没有书信往来的效果。所以,姐选择了写下此信。
失败很可怕。迷惘也很可怕。它们会将我们的智商拉低,它们能轻松剥夺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防御。它们无限放大了我们的弱小。
如今,你的对手,掀起一道滔天巨浪。这道巨浪,甚至直指天下第一派门玄都。巨浪翻滚,眼看便要将整个天下都吞噬进去。
姐知道,这很厉害。
姐也知道,你慌了。
这自内心深处产生的慌乱,放大了你心中的弱小。让你此时的状态,不如以往多矣。
但这并不可耻。一点都不可耻。
你的慌乱并非毫无理由。而这理由,我理解。
试想,一个人,刚来到这个世界,所遭遇的,便惨遭母族所在的鬼道抛弃。
好不容易被善良人家收养,在上山狩猎的时候遇到危险,平素待你甚好的养父,选择了抛弃你独自逃生。
得了亲爹的魔道传承,亲爹却在传承中对你说,若不能承受得住传承中的考验,为父宁愿亲手将你毁灭。
收你为徒的老师,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杀了你。
一个人,若有着这样的经历。只怕盖世枭雄也比常人容易迷失,比常人容易慌乱。
蛋生,你此刻的一切慌乱姐都能体会。因为姐可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你所经历的一切的人呢。
尽管理解,尽管知道这不容易,但姐还是得对你说:“你得克服这一切,无论是失败的阴影,还是慌乱。”
失败不是最可怕,慌乱也不是最可怕,道心失守,才最可怕!
还记得吗,蛋生。当时你我同处困境,眼看着便要死去,你对姐说,这很刺激。
我希望此刻,遍体鳞伤的你,也对姐说一句:“这很刺激。”
多言亦无用,愿你的道心如磐石,千磨万击还坚劲。
顾倾城字。
杜小宇阅后,沉默片刻,最后哈哈大笑。笑声之中,这些天来的一切彷徨,都通通消失。
他低语一句:“若不能做到道心如磐石,岂不是叫你也瞧不起我了。”
随即,他来到张乘龙面前:“大兄,小弟的事情已经办理妥当了。这便跟你回玄都。”
张乘龙颔首,同时心中生出了诧异:这师弟的胸中,好像比前几日多了几分豪迈。
诧异之后,张乘龙反而觉得毫不奇怪:如此的英才,才是对得住我那小弟所说,这是值得托命相交的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