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岳州城百里,有一书斋。这书斋里,住着湖麓书院的一位太上长老。这位太上长老,学富五车,一身浩然气飘渺缤纷,有问距修为。
儒门为独尊儒术,布局甚广,也极是注重民间的影响力。这老儒生奉上宗无涯学宫的命令,教化一方百姓,坐驻书斋,平日里经常在这书斋讲学。书斋附近,不少歆慕儒术之人跨山越岭来这书斋听这老书生讲学,岳州城中,也有不少学者争相趋之。
这一日,又是老书生讲学之时。湖麓书院太上长老端坐在一蒲团之上,蒲团周围,围着许多学子,正襟危坐。
老书生这一讲学,舌绽锦绣,说的都是先贤至理,都是璀璨文章。一身浩然气耀人眼目,直教天边昊日失色。
这个老书生讲学,与别个还不同。他这讲学,大多是闭眼的,只有少数时候,才睁开眼来。
湖麓书院太上长老说到妙处,绕梁三尺,一众学子深深沉浸在这锦绣至理中不能自拔,不觉讲学已经到了尾声。
老书生讲学完毕,对着正襟危坐的许多学子,问出数个儒学问题。
这些个儒学问题,却是老书生考究学子之举,平日里,若有人的回答得到了老书生的认可,便得到太上长老的另眼看待。
今日,第一个问题问出来,学子们争相回答,相当踊跃。但所答内容,却称不上惊艳。太上长老眯着双眼,口里说:“好。”
这几声好,说得极为敷衍。
此时,学者里有一儒生,不慌不忙说出见解。
此言一出,惊艳众人,那太上长老眯着的眼睛蓦地睁开,紧盯那儒生,连声喝彩:“好!好!”
接着,第二个问题,第三个问题......
方才尽显才情的儒生不加思索,张口便答,答案言之有物,举引实例,可谓博古通今。
太上长老得见俊杰,心中欢喜,对那儒生问道:“书生,你叫何名,来自何方?”
他这一发问,周围的学子看着那生面孔的儒生,脸上有羡慕,有嫉妒...能得太上长老亲自询问名姓来历之人,可是如凤毛麟角一般。此人得太上长老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那儒生却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欣喜,他张了张口,却是欲说还休。
最后,儒生嗫嚅一声,对太上长老道:“先生恕罪,学生不敢说。”
太上长老这老书生来气了:“怎么不敢说,可是老夫还没资格听你的名姓?”
那儒生道:“非是学生不愿说,而是学生有一仇家,这仇家手眼通天。若是学生说出名姓来历,他日仇家知道学生在此,怕是不单学生本人要遭殃,还会连累了老师。”
太上长老老气横秋:“老夫出身儒门,你的仇家再厉害,也不敢到此造次。你且说来。”
那儒生犹犹豫豫道:“我那仇家极为了得,同辈之中堪称无敌。学生全家上下三十六口,皆亡于敌手,好生可怕。”
太上长老嗤笑出声:“不过是区区命匣修为,算得什么。”
那儒生见得太上长老气定神闲,仿佛受到感染,心中不再害怕,终是说出来历:“学生出身岳州城,世代书香,姓褚,名明堂。”
“岳州褚家,倒是略有耳闻,世代习儒,颇通仁义。”太上长老说的当然是客套话,褚家这凡俗世家,如何会入了他这问距修士的眼中。
太上长老又道:“你那仇家,又是何人,且说出来,老夫为你做主。哼哼,杀你全家三十六口,真是魔气滔天,好不嚣张。”
褚明堂语带保留:“学生不敢说。那仇家手眼通天,只怕先生听了他的名姓,不敢制裁与他,反而要将学生绳捆索绑,押解到那人跟前。”
太上长老听这话,气得不轻:“老夫乃是儒门问距境修士,怎么会向你那仇人,区区一个命匣修士低头。”
褚明堂坚持己见,再三不说仇家性命,反复强调那仇家如何如何了得。
太上长老越听越气,再三逼问。
褚明堂最终抵不住太上长老逼问,松口道:“我那仇家,乃是玄都弟子,杜小宇。”
太上长老顿时哑口无言。
这杜小宇,他可是早有耳闻。想当初,黛眉山前,当世数名道真境的谪仙人对峙,那玄都杀伐之剑,便对其余在场的谪仙人介绍过这杜小宇。这杜小宇对其余谪仙人,可都是口称师叔师伯的。论起辈分来,可以说是自己的师弟。
更为要命的是,玄都那位独孤大神,对着其余谪仙人可是发下狠话,谁的门下要是有人以大欺小,不要脸面算计我这徒儿,独孤必究!
有一位可称当世第一人的道真境大神庇护,这杜小宇的确算得上是手眼通天!
是以,太上长老听了褚明堂之言,犹豫了。
正在他犹豫之际,眼前褚明堂却是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往地上磕头,把额头磕出血来。这少年书生哽咽道:“求先生为学生家中三十六口做主!”
太上长老骑虎难下。
......
岳州城。
杜小宇依旧在栖凤阁那府中,深居简出。
按理说,他离开独孤问剑下山游历,本不应长期停留在一地。但自打他见了顾倾城后,这小子色心泛滥,不知道怎么的,便不提要到他处游历之事。
加上顾倾城对他道:“你如今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不宜多动,还得在我这多住几日,休养生息。”
杜小宇这仿佛有了借口,便顺势不提离开游历之事。
连日来,他深居简出,在这府中既修武道,也多读书。不时翻阅顾倾城所赠的书籍,偶有不懂之处,便如学生一般向顾倾城请教。这小日子,过得还挺悠闲自在。
这一日,他正倾听着顾倾城说书,府中有一门人急急忙忙跑将进来,将一封书信递与顾倾城。
杜小宇知道,这是栖凤阁情报人员送来的重要情报。
顾倾城取过书信,拆开细细阅读。阅览过后,杜小宇察觉顾倾城的脸色分明与方才有细微不同。
“何事?”
顾倾城显得云淡风轻,轻轻一笑:“只是一桩净恶心人来的小事。不过此事却与你有关。”
说罢,她将书信递与杜小宇。
杜小宇取过书信一看,顿时失声:“好个褚明堂,还真是不缠不休!”
书信中所言,正是岳州城外百里,儒门书斋中发生的一件事。有一书生,自称家人三十六口,被玄都弟子杜小宇所杀,求书斋主人主持公道。
顾倾城平静道:“你忘了这连日来我反复与你所说了吗,每逢大事须静气!”
杜小宇自顾倾城身上感觉出一份威严,这威严叫他惭愧,又让他有些陌生。他苦笑道:“静气,静气,说易行难。若是事不关己,静气不难。若是事关己身,静气便不易了。”
顾倾城波澜不惊:“正因不易,才更要做到泰山崩于前不惊。”
杜小宇只觉那威严与陌生愈发重了,他躬身道:“女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矣。”
顾倾城见他这举动,知道此人心生了距离,转换了一副颜色,笑呵呵道:“你莫要以为此事颇大,在姐看来,不过是恶心人的小事而已。只能恶心恶心你,并不能对你造成什么危害损失。”
“那褚府中人非是你所杀,乃是他人所为。杀人者难以模仿出你出手的痕迹。只需要一位通晓百家武艺的捕快,便能使此事水落石出。”
“不对!”杜小宇喃喃道,“杀人者会玄都剑法。”
杜小宇徐徐说出当日他错手伤了褚明堂,心下惭愧,便手书一玄都绝学作为礼物,送与褚明堂一事。
......
褚府,
数日前褚明堂当众跪下,请求湖麓书院太上长老为他做主。众目睽睽之下,这长老不愿丢了脸面,骑虎难下,只得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之后,这太上长老也是个滑头,便使了个拖字诀,先让门人安排褚明堂先去安歇,让众人当场散去。
待褚明堂再提此事,则抖着胡子作严肃状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但是一连数日过去,也没有找褚明堂重提此事。
褚影帝何许人也,老头这拖字诀,他洞若观火。在书斋扎下根后,便不停走访书斋门人住处,又鼓动着那日共听老头讲学的学子,浩浩荡荡数百人,一道找太上长老做主。
此事闹腾起来,书斋附近数个州城,尽皆知晓!
湖麓的太上长老再也拖不得,只好领着一干人等,齐上岳州城,来到褚府。
来到褚府门前,早有门人弟子鞍前马后,殷勤为太上长老推开府门。
这一看,可不了得。
褚府之中,有一阵法,这小型阵法,将褚府内中一切气息隔绝,使其不传于外。而阵法之内,躺了一地的尸骸。
仔细数数,正是三十六口。
跟随而来的褚影帝恰到好处地眼里冒出了泪花:“这阵法,乃是学生所为,特地为了保存此地证据,以待来日指证凶手!”
他抹去脸上泪痕,又指着某处对太上长老道:“先生且看,凶手还在家中留了字。”
众人望去,只见某处写着:“小惩大诫,让你知道深浅!”却是没有署名。
太上长老虽是有些畏事,但见这三十六口尸体死得苦状万分,许多脸上还带着不甘与错愕,心中早有了怒气,又见地上字迹,已是怒炸天。
再看这些尸骸身上的剑痕,竟是玄都知名剑招,这老书生火冒三丈气得直瞪眼:“好一个飞扬跋扈的玄都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