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杜小宇顿时手足冰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墨言歆老者临死前所言:“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感情,这墨门老者在陨落之前便知道自己一旦死去,商浩然便会有相应的手段寻出那劳什子“墨门道子”。
而那墨门道子,恰恰是他杜小宇!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做了墨门的道子。自己明明,只是与司龙子做了几个交易而已。
那钜子令,人人有份。为何他身上这一枚,便是真.钜子令?
杜小宇低下头,让头发遮住了他的目光,心下尽是自嘲。
他身上的钜子令,是司龙子所赠,若要动手脚,让其成为什么真钜子令,怕是此人所为了。但天地为证,那位司龙子前辈,可从没跟他说什么这枚钜子令乃是墨门传承之物此事。
他原以为这是因为那位前辈大方赠予,却想不到这原来是利用!
钜子令如同儒门的和同、师之、不器,随巢书犹如天一诀、正气心经。这一曝光,让他杜小宇背了好大一个黑锅。
这司龙子想必是暗中选定其他英才作为道子,然后拿自己当作挡箭牌,当作炮灰。
杜小宇低着头,心中不想让他人看到此刻的脸色变化。他的表情晦明变化着,说不清心中有几分是心灰意冷,有几分是意兴阑珊。
“果然,没有白吃的馅饼啊...”
“杜兄恐怕要糟了。”燕无回暗自传音与易不驯,“这样的形势可是不妙。单凭他一人只怕无法破这困局。”
易不驯面沉如水,心下暗道:只怕在场之人,没有一人能破此困局。
传音答道:“燕兄要沉住气,此刻为杜兄辩解只会让事情扩大。儒门教尊有备而来,无论是谁都挡不住其打压收服墨门之心。为今之计,只能只能寄望于那一位前辈了。”
“寄望于谁?”
易不驯:“玄都的杀伐之剑。杜兄的老师。”
商浩然见那令牌与古朴书籍被自己以独有的秘法“钓”了出来,心中自是愉悦无比,连连道:墨门遗产,将尽入吾彀中矣。
“原来墨门的当今道子竟是杜小友...”商浩然一脸灿烂,笑意正浓。
他这笑意,在墨言歆现身时出现过一次,然后,他将墨言歆打得重伤待死。
如今,再一次出现。
如墨言歆所言,他不是君子,笑眯眯地说着杀人的话语。
“想不到出自玄都的杜小友,竟会接受了墨门的传承,甘愿成为墨门的道子。”商浩然朗声道。
说完这话,他恰到好处地不再言语。让底下的年轻一辈们自行理解自己的深意。
这儒门教尊腹黑之极,说的这写话语都带有刺儿。说出自玄都杜小宇甘愿成为墨门的道子,却是表现出唾骂之意。
敦煌大陆之人,最终伦常与忠诚。师徒、父子,乃是伦常之重,不可违背。
按他如此一说,杜小宇仿佛便成了那背叛自己的师门,去接受其他派门传承的卑鄙小人。
杜小宇自知中了算计,但却绝不愿自己成了商浩然所说的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之人。
“我...”他抬起头来,远远直视商浩然。
但他仅仅说出了一个“我”,便不能言语。一道禁锢之力,让他说不出任何话语。
杜小宇口不能言,心中震惊,慌乱的心神,出现了一丝惶恐。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含垢修士,在谪仙人面前,就犹如蝼蚁一般。谪仙人不让他说话,他便永远发不出声响。
惶恐的同时,这少年又生出一种怒意与恨意交织的情感,咬牙切齿,紧握双拳。
这恨,恨上了儒门,恨上了墨门,也恨上了自己的弱小。
他一句“我”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在旁人的眼中,也就成了被人说穿而理亏到不能辩解。顿时,许多修士看向杜小宇的目光都有点不善。
商浩然有许多人敌视的目光看着杜小宇,便知这势头已成,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慢着!”就在商浩然即将有所动作之时,一道声音传了出来,一道身影,自虚空中走出。
这道身影,他的脊梁笔直如剑,他的目光中的锋芒尽敛,他的慢着二字,说得有些慵懒。
他,是独孤问剑。他,去而复返。
“商道友行动之前,剑有一事,须得向在场诸位一说。”独孤问剑拱手对在场的谪仙人道。
“姒道友若未走远,不如回来听剑一说此事如何?”独孤问剑滚滚真气化作长河,横贯虚空,直接传到不知去了何处的姒文矩耳中。
一众谪仙人见了,都是心惊。
谪仙人神通广大,能够身融虚空。游走无间也不是难事。但要做到独孤问剑此举一般,以自身真气贯穿虚空,法力真气畅游无间却是大不易。
“独孤道友直说便是,姒某虽身不在彼,但道友之言,必不落一字。”
独孤问剑的声音传出不久,彼端不知何处传来了姒文矩的声音。
滚滚真气,如长河,如大龙,比之独孤问剑毫不逊色。
身在彼端,此方独孤所说的话语能够不落一字听在耳中,这种本领,已然不是寻常道真境界之人能做到。
众人听之,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厉害,都暗道:无怪乎世上英才万千,独以此二人占尽风骚。
独孤问剑不过是要一举震慑群雄,本就不在乎姒文矩是否回来,当下微微一笑,柔声道:“小宇,过来。”
说罢,远处山头的杜小宇身不由己,被一股吸力吸至独孤问剑身侧。
杜小宇已然失神,看不清独孤问剑的盘算,稳住身形,唯唯诺诺站到老师身后。
独孤见了,面上不见悲喜:“且跟我见过各位各位师叔师伯。”
他领着杜小宇,第一个走到商浩然身前:“这位是学宫商道友,雄才伟略,定下学宫独尊于天下的计谋。儒门在他手中必然大兴。如此人物,你需行大礼,称师叔。”
“见过商师叔。”杜小宇拱手作揖,长揖到底。
商浩然不知独孤问剑用意,只是微笑还礼。
独孤问剑颔首,带着杜小宇来到安忍明王与富僧之前:“这两位乃是佛门的大德,一同出身真善古刹。一位不动如大地,有救世仁心,有大慈悲。一位欲寻佛之根源,再创白马寺,立大乘佛教。如此人物,你需以师待之,见之如见我。”
杜小宇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安忍师叔,富僧师叔。”
两个和尚都是合十回礼。
“还有姒道友,超然物外,不拘于世俗之事,心境武功,胜我良多,你得称之师伯。”
杜小宇对着姒文矩声音传出的那片虚空喊了一声师伯。
“独孤道友太过自谦,太多抬举。师侄唤我师叔即可。”虚空中传出姒文矩的声音。姒文矩这句师叔,乃是自认修为不及独孤问剑的谦虚之词。
待杜小宇一一行礼完毕,独孤问剑领着杜小宇回到了原来站立之处,对着数位谪仙人,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这口玄都的杀伐之剑朗声道:“诸位道友,此子杜小宇,乃是我的徒弟。”
“我独孤问剑此人,读的圣贤经卷不多,学的慈悲心思也不多。故而,这身上缺点极多,犹如恒河沙数。好色贪杯,还护短。”
说到护短这样的缺点之时,独孤问剑不但没有半分的难为情,反倒是有着淡淡的骄傲。
“因为护短,所以,对于自己徒弟,便格外的上心。”
独孤问剑气息陡然一变,方才的和善变成阴霾,声音也跟着变得如厉雷一样吓人。
“我的徒弟,不容许有人对他有着不良谋算!即便是各位道友,也是不许!”
这位昔年以杀伐闻名,以杀伐令人胆寒的道真境修士此刻终于完全绽放出他的霸道,他的实力!
这是一口剑,一口敛而不发而又咄咄逼人的剑!
他站得笔直,身形如剑。一股无上气势自他身上勃发而出,似有刺穿穹天的凌厉!
在场的谪仙人尽皆变色,知道此人动了真怒。
方才与姒夫子交手的时候,他可还是和风细雨一般好整以暇,不想此时竟为了徒弟而发作。
“我这徒弟,在我纵容下,性子极野,连魔道的功法也修习一二。学一些墨门的武功,倒也不是他做过最坏之事。”
“但我也是了解我这徒儿,虽是放肆了些,学那墨门的武功,但也懂事。他不是那改投门户之人。”
“成为墨门的道子?真是放屁。我独孤问剑的关门弟子这一名头,不比那苟延残喘的劳什子墨门道子响亮千倍百倍,何须自降身价去那墨门。”
“所以,吾徒获得墨门法宝与功法之事,就这样算了罢,免得重提旧事见笑大方。”
独孤问剑轻描淡写间,便将杜小宇乃是墨门未来钜子之事撇得一干二净。
商浩然等人对视几眼,暗中又不知传音商讨了多少个来回,方齐齐拱手道:“师兄所言甚是。此事,应该就此揭过。”
不少年轻小辈也能听到独孤问剑这一番话语。
不少人心中生出感慨:“好强大的实力,好讲道理的谪仙人。单是这脸皮厚黑的功法便叫我等一辈子苦修也追之不及。这杜小宇抱得好一条大腿。”
独孤问剑这才满意,脸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他笑容可掬说出一段段话来。
“当然独孤也不是蛮不讲理以势压人之辈。杜小宇这厮确实夺了墨门传承的相当机缘不假。”
“年轻人不能气盛过头,各位道友假如要派出门下子弟抢他的机缘,打压一下他的风头,独孤是欢迎至极。”
独孤问剑一时脸上灿烂若桃花:“若只是小辈出手,即便将杜小宇此人折腾致死,我也不过问。”
但下一刻,他便变作了怒目金刚。
“但若是被剑发现诸位道友在等人暗中算计安排,剑要尔等心中的谋算通通落空!”
“什么尊儒,什么教外别传,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雷霆,不怒自威。
商浩然等人再度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