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最近几日很是热闹,比往常的热闹要更甚一些。
因为郢都来人了,江南离郢都并不算太远,但那只是因为楚国疆土辽阔,即便如此,用宫里的千里马,最快也要两日才能赶到。
但就是不用快马加鞭,以王宫里的一般的马的脚力,八日才敢到江南,的确有些晚了。
江南与郢都这几年的关系暂且不说,但至少江南的百姓依旧对楚王报有着极高的忠诚。
再说郢都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派使者来过江南,所以这一次郢都的使者到来,至少江南百姓是很欢迎的,至少这代表楚王心里是有江南百姓的。
五里长街,夹道欢迎,这算是江南十年来最隆重的欢迎仪式。
可郢都使者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江南人的热情好像完全无法感染这位大人。
丝毫没有停下马步的意思,只是直接赶向了太守府。
没过一个时辰,那位使者大人又匆匆的原路出了城。
正当城里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更热闹的事情发生了。
苏州太守苏籍和家眷就这么被一队官兵押着,好像罪犯一般沿街驱赶着,游街示众。
整个欢闹的五里长街,竟成了这位新上任的太守大人的送别式。
百姓们当然什么都不懂,只当楚王英明神武,又为江南除了一个贪官污吏。
大概是江南的百姓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不约而同,动作极为娴熟得从家中拎出了臭鸡蛋和烂番茄,口中不断咒骂着:“昏官,贪官,奸贼,狗贼”这样的词语,拿起鸡蛋和番茄就往苏籍身上扔。场面忽然变得极为滑稽。
只是,恐怕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他们视为一代明君的楚王,现在正在宫里面一边喝着酒,一边咒骂着江南。
至少在骂人这方面,这位面貌慈祥的老至尊,恐怕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
同样的事情在常州府,扬州府,镇江府,今日都在接连发生着,四大家族都有嫡系被清除。
却独独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楚南家,近日来没有任何动静,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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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老板正在忙碌的指挥着工匠修补楼梯,十天前被王羽一刀劈碎了,老板当然不敢找王羽要钱,不过幸好主家不会在意这些小钱,饶是如此,映月客栈还是有十天不能做生意。
所以这十天来,二楼上依旧只有他们四个人。
郭古第二日清晨便醒了过来,他伤的最轻,走出房门,便见到了横躺在地上的王羽和田单,他并不认识王羽,不过他还是把王羽和田单一起放到了床上,顺便还把走廊里的好几具尸体处理了一下,并非为了其他,只是不想雪儿早上起来变看见这些。
郭古昏迷的最早,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在处理那些官兵尸体的时候,多少还是猜到了一些。
也许是第一次离开两位先生,又或者前些日子赶路有些累,那天夜里雪儿睡得很死,即便是王羽那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天,依旧没能吵醒她。第二日更是直接睡到了正午才醒来。
不过看到断裂的楼梯,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师兄,着实把她吓得够呛。
转眼间,刚刚睡醒想要去逛街的小娃娃又变成了个泪人儿。
郭古看着小雪儿不知如何安慰,自前些日子田单在山下镇子里被人打伤后,小雪已经受了太多惊吓,田单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山下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哪是一个八岁的女娃娃该承受的。
他觉得大先生未免太狠心了些,为何要让小雪和他们一同下山,即便是早已跨过无数枯骨的他,现在也不尽有些心疼这个小娃娃。
虽然自小便没了父母,但本该可以在大先生和乐先生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现在却要跟着两个粗人混迹江湖,实在有些可怜。
田单昏迷了三天,醒来已是傍晚,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趴在床边的师妹,隐隐间脸上还能看见泪痕。
伸过手笨拙得摸了一下师妹的头,他实在不懂如何温柔,与其说是摸头,不如说是挠头,所以师妹被挠醒了,看见了醒来的师兄,猛地扑了上去,挂在了田单的脖子上,弄得田单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王羽伤的最重,失血过多,整整昏迷了七天才醒转了过来。
不过他醒来的方式最惊天动地,他睁眼的一霎那,习惯性的抽出手边的刀,直接凭空劈了出去,口中还大骂到
:“哪个王八蛋敢暗算老子!”
要不是他重伤未愈,还使不上什么力气,恐怕这屋子里的陈设少说也得给他毁掉一半。
就算这样,还是把正在旁边屋子吃饭的田单三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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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之战过后第十五日
一位老者突然出现在了长江边上,老者衣着极为奢华,看样子绝对是个富家老爷。
这位老爷看上去年纪大得有些离谱,头发胡子尽数都白了,身材极为瘦弱,仅仅站在江边,变让人觉得他随时会被江风刮到水里。
只是自清晨起,这位老者便站在江边,望着江对岸,此后便再也没动过一下,今日江边风大,倒也没能真个吹动他。
只要天气正常,许三儿总会照常来打渔,今日江上风虽大,天气到不算恶劣。
一家子全靠他打渔养活,作为一个靠着长江活了半辈子的老渔民,这样的天气根本难不倒他。
长江虽险,可以许三儿的经验,能很容易的找到水流不是那么急的地段。
来到了他最长打渔的地方,这一段江水一年四季都算平静,鱼虾也多聚集在此。
只是今日的江面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经验丰富的许三儿也感到了一些异常,江上明明风很大,可这一段江面却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可再诡异也得下去试试,最近五日天气都不好,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再怎么样总不能饿着老婆孩子。
再说了,即便反常,也未必就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许三儿咬了咬牙,还是拿着渔网上了船………
事实证明许三儿的谨慎的确有些多余,今日的收获要比平时多不少,直至傍晚而归,也并没有什么差错。
只是许三儿当然不知道,正当他满载而归之时,在他对面的江边,一位老者,从始至终都在望着他。
而他走后不久,那宽阔平静的江面,竟猛地波澜起伏,涛声澎湃。
长江的江面十分宽阔,站在江边只能看到一望无垠的江水,以人的目力根本不可能看到江对岸,更不用说是江对岸的一个小小渔民,但令人诧异的是,无论谁看到老者那聚精会神的样子,都会误以为他能看到河对岸的情形。
那位老者在江边足足站了有两天两夜,而许三儿也恰巧连续两天大丰收。
第三天早晨,当许三儿又来到江边时,一位年轻人提前站在了江边。
沿着长江边上,有许多村落,世世代代倚长江生活,许三儿自己也是附近一个小渔村里的渔民,所以平时江边会有人其实并不奇怪。
但许三儿只是看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就知道这位绝对有古怪。
许三儿时常给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望江楼送鱼,也算是见过些大人物的人。
那位年轻人虽然一身素衣,但腰间那一条极为扎眼的紫金蚕丝腰带他看的真真切切,许三儿曾在望江楼见过一次那种腰带,可惜他已经想不起来这腰带是什么来历。
拍了拍脑袋,不再多想,这种大人物可不是自己招惹的起的。
自顾自走到岸边,正要上船,那位年轻人忽然开口了
:“请离开一下,今日有些危险。”
许三儿一愣,现在江边除他们两人并无他人,年轻人自然是和他说话。
许三儿不由望了望那位年轻人,他现在可以看到那位年轻人的侧脸,一张极为娟秀的侧脸,没错,正是娟秀,至少许三儿生平也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子。
只是那张脸现在紧缩在一起,看上去极为郑重,似乎正面对着很严重的事情。
年轻人并没有转头看许三儿,只是许三儿还是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急迫和恳切。
许三儿并不傻,虽然有些不舍,可还是只好悻悻离去。
许三儿走了,那年轻人的神色却没有舒展,
依旧紧紧的望着江面,一动不动
……
良久,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再一次开口了,只是这一次身边并没有人,像是自言自语。
:“难道为了利益,就连您也甘愿被人驱使吗?”
江面忽然起了一阵风,声音随着风飘走了,好像一直飘向了对岸..
而对岸那位已经站了两天两夜的老者终于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对岸又有声音飘来
:“王会给您一个交代。”
老者又是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是给不了能让我满意的交代的,我只好自己来讨了。”
:“我在这,您未必能讨得。”
老者轻蔑的一笑
:“结果你不也是为了利益而来。只不过我是来讨要好处,你是来保你家王的利益”
对面忽然安静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才又有声音轻轻飘来
:“即便如此,您该去王宫,王以为您该去宫里的。”
老者又是一阵嗤笑,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去楚宫里,现在看来就连那些背后的鬼祟小人也这么认为,那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如愿。只是,果然你不是那些俗人可比。”
:“您和王有些误会。”
:“与误会无关,你该知道,若我有心,即便没有小羽的事,早晚我都要走一趟。”
:“那至少,今日这一趟我得挡回去。”
最后一道声音飘到了老者的耳边,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数丈高的恐怖巨浪,涌向老者。
无风起浪,这是一门基础道术,竟被这位漂亮年轻人运用到如此高深的境界,好像整条长江都成为他挥手拈来而用的武器,随时可以用来轰杀敌人。
这已经是超出凡俗的伟力!
就连两日来都一脸淡然的老者,此时也是惊呼
:“我已经尽量高估你了,没想到你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老者一改弱不经风的模样,忽然全身大放光明,周身隐隐有天地意志流转,天间日光大盛,竟全部普照于老者一身,鸟兽全部聚于老者身边,就连江中的鱼都蠢蠢欲动。
仿佛他以成为这方小空间中的王!
:“道近乎王!”
对岸一阵狂风袭来,伴随而来的是那位年轻人近乎嘶吼般的叫声,
:“你竟大逆不道至此!妄修王道,公子小白怎能容你在卧榻之侧!”
老者冷哼一声
:“桓王之名岂容你随意亵渎,再说我与桓王的关系就不需你这个外人来操心了。”
:“轰!”
巨浪直接将老者淹没了,可对岸的年轻人神色丝毫没有任何舒缓。
果然,巨浪过后,老者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被如此恐怖的巨浪冲刷,竟连衣角都没有沾湿。
但老者脸色却也有些难看,这次交锋他似乎并未占到好处,未免夜长梦多,他这次主动发难了。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王的气息,他正直巅峰,双手挥掌,江水骤然涌动,一条水龙乍现,带着无边圣意,席卷对岸。
对岸也有狂风袭来,双方开始了狂风骤雨般的惊世大战……
今日之战无关己身,却牵动着江南百姓的身家性命,知之者确是甚少……
………………
苏州城有做很出名的古宅,这座古宅并不像咸阳的吕府那般恢宏奢华,倒是极致的简陋,一看就是年久失修。
但这座古宅确是江南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识的,因为这是楚南家的祠堂,那赫赫有名的楚南家执法堂,也在此处。
平时楚南家祠堂里不会有人,只有一位打扫祠堂的老朽常年居住于此。
但今日,长江边上热闹非凡,楚南家的祠堂里,也是不甘寂寞。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就连那位远在魏国的老三今日居然也出现在这里。
那位已经数年没见人的老祖也来了。
当然更少不了那位楚南家的大公子,这次映月之战的罪魁祸首,楚南君!
只是今日的楚南君却一改平日的自信和狂放,谦卑的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带着族人祭拜过先祖之后,那位楚南家的老祖霍的转身,望向人群中的楚南君,眼中充满了怜爱,却又悠着些恼意。
出声说道:“君儿,你太过了,你爹虽死的早,你二叔三叔可还都在,这么急着想当家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