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青阁旁的树木日渐凋零,落叶铺满了地面。石桌上那一局棋还放在那里,前几日颜慕处理颜清楼的琐事没得些空闲,便一直留在那里,倒是有些积灰了。
子卿的居室,除了打扫由下人负责外,一切物品的更换都是颜慕亲自在管理。每隔两日,颜慕便会亲自检查物品,一有损坏,除非子卿想留着,必定第一时间更换。
夜幕下更是昏暗,又没有点灯。颜慕敲了门走进去,看了眼漆黑的屋子,默默点了灯。
“子卿,”颜慕小心拿起桌面早已风干的墨画,本是一幅意境悠远的高山云绕图,但水墨晕染不够彻底,云气有些厚重,山色过度也不够自然。颜慕看了几眼,走到坐在窗沿上颜子卿身旁,“这幅画?”
子卿回头一瞥,那幅是半夏来那日画的,她倒是忘了把这幅画收起来了,“唔,很是难看,当时同别人说话去了。帮我拿去收好吧。”
颜慕默默卷好,找出一根细绳缠住,然后将其放进柜子里。颜慕坐下来,殷茴这会儿出去了,子卿没事做便坐在窗沿上,颜慕看着子卿的背影,艳红的长裙随着风摆动,露出纤细的手臂,颜慕垂眼,半晌才开口,“子卿近日可是心绪烦闷?”
空气一阵沉闷。子卿没有回话,只是安静看着远处,似乎没有听见颜慕说话一般。颜慕待她,实在过分得好了。殷茴上次问她是否以前不认识了颜慕时,子卿回答不了,她清楚,仙根被毁之后,许多记忆都被抹去。忘却的东西,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多。
但是从一开始,子卿很明白,颜慕对她照料,不仅仅是出于她是仙界五殿下。
颜慕见子卿不回答,吸一口气,继续问道,“半夏来找过我,殿下你,何故要让周敛提前遇见殷茴而改了他们两人的因果?”
“半夏又来找过你?她说什么了?”子卿摇晃的腿停下来,心中微凉。
“只说了殷茴之事,并让我好生照看子卿,其他并无什么要紧的。”颜慕起身还想说什么,却被子卿打断。
“出去。”又一阵风卷过地面的落叶,明明该是别有意境,在子卿看来却是有些烦躁。
“殿下?”颜慕有些惊异,只见子卿回到房间,重复刚才的两个字,颜慕垂头,跪过行礼,“殿下恕罪。”说完便出了奕青阁。
颜慕脚步声一直很轻,今日更是细微到听不见。子卿靠在窗下的墙壁,窗户已经被她关上。房间有些昏暗,被颜慕洗过的画笔还没有干,茶壶嘴还冒着热气。
她想的起来,是半夏损了她的仙根。但她隐约感觉,半夏是打算彻底毁了她仙道,只是,子卿叹气想着,她没有成功。
如今,半夏又掌握了她,包括殷茴与颜慕三个人的行动,虽然说暂时不想理会,但殷茴说得也没错,难免,她会有什么作为。
子卿捋开额发,左手摊开在脸前,手心聚拢白光。子卿轻轻一吹,白光便散开,在房间内飘着,最终沿着各个细缝消失不见。子卿通天晓的能力越来越有限,越是品阶与修为高的仙神,越是找不出位置,但四哥哥也化身为人,他在凡间的某个位置应当还是能找出来。
晚间饭食很朴素,颜慕本就话少,一晚上更是默然不语。颜一辰在一旁挨着坐着。
晚间开饭前,颜适前去渚清阁请颜一辰吃饭,一脸神秘阴笑。颜一辰正拨弄古琴琴弦,看见颜适来了,一脸想说什么,便停了手。颜适喝茶润喉,绕了个弯子才说道,“子卿姑娘和主子闹脾气了!”而后绘声绘色说着颜慕神色抑郁地从奕青阁出来,子卿关了窗关了门一个人呆在里面好半天都没出来。
子卿放下碗,瞥过偷偷瞧她的颜一辰与颜适,懒得去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今夜还算热闹,茴儿已经出去了,一辰和颜适有客就别跟着了,我一会儿便出去,有谁要去?”席上就四个人,两个人不去,这话分明是对颜慕说的,但颜慕得守着颜清楼,到夜里更是没有时间,一时间竟无人搭话。
子卿挑眉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城门早已经关闭,子卿匿了身形,轻易出了京师城门,朝东而去。楹梅庵建在离京师不远的山上,山不高,树却茂,因没有修石阶而人迹罕至。颜子卿站在前门,艳红的长裙并未因夜色而黯淡。子卿靠拢敲门,门环锈迹斑驳,门漆更是被洗刷地露出半朽的原木。
连着敲了十几下,才迟迟来开门。来者是位半百的尼姑,身着灰色麻衣,见了子卿躬身行礼,“这么晚了,不知女施主来楹梅庵有何事?”
子卿也躬身行礼,“子卿想求见尚静,天色已晚,不知师父可否收留子卿一晚。”
了尘尼师点头,推开门让子卿进去,“尚静未曾休息,了尘这便带你前去。”
子卿谢过。楹梅庵虽离京师很近,但香火却很少,庵内的房屋有些破旧,墙壁也是破损,越到里边住所,甚至有倒坍的围墙,早已看不出红墙白瓦的颜色。尚静跪在小院的佛堂中敲着木鱼念经,虽也是麻衣圆帽,披散的长发却一直散落在地面。了尘轻声打断,而后对子卿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佛堂内香烟萦绕,房间内并未点灯,唯一亮着的,便是三只红蜡。尚静对着香炉叩首三次,才默默起身,看着颜子卿,“原来是子卿,倒有何事?”
“我还以为你怨着我。”子卿在尚静跪过的蒲苇垫左侧跪下。
尚静轻声一笑,望着门外的天空,星宿已然分明,只是院中的景色漆黑地令人心慌,“起初我当然怪你了,我们也算是朋友,你也收了我的银子,却还是把我的消息卖给了我哥哥。”
佛堂忽然亮了起来,子卿起身才看见尚静点着了灯,面色很是憔悴,子卿垂了眼,“你如今不怪我了?”
“你也是不得已,若是得罪了我哥哥,便是得罪了尚书府,你更不愿颜清楼受牵连不是吗?”尚静冷声问着,事已至此,怪谁都没有用,“我才来楹梅庵不久,唯一忠心于我的丫鬟便告诉了我张立杰另取妻子,离开京师做官,我已然明白,错的是我。”尚静平复下激动起来的心,皱眉有些哽咽,“丫鬟被姨娘打死,我悔悟都没有机会。”
子卿静静听完,凡尘琐事,情仇难渡。当初高傲的尚书府三小姐,如今,也只是楹梅庵的尚静,“这是你的劫,却又不是你的劫。你也不过十九,当日我卖给你哥哥行踪,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们也算是朋友一场,我更欣佩你敢做敢为,留着青发,有朝一日,我会帮你绾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