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盐市的周末是从周五下午开始的，可见的是市中心的人流量明显增长，堵车、行人多、换乘的地铁大站就连安检都排着长队。市中心百货集聚的区域更是不分时间地热闹，从中午到晚上，总有衣着光鲜的市民、游客在这里穿梭、闲逛。
而外资企业EG最近在做年中招聘和培训，人力资源部门外部招聘和内部培训两个项目并进，工作量非常大，就算是本该悠闲的周五，潘思圆也生生加了一个半小时的班才算勉强能把手头的事儿放下。
她刚从地铁口出来，急匆匆地走在市中心口岸最好的高档百货齐恒楼下，左手提着手提包和电脑包，右手回拨电话。今晚有凌天元组局的晚餐，提前两天就约好了六点在平欢见。他们这群人平时很少在齐恒顶楼的这家平欢餐厅吃饭，也很少提前一两天约饭，她猜测是天元有商业饭局的需要，才月在这里。不得不说的是这里包房窗景大好，能俯瞰整个盐市CBD的夜景，的确很适合用来撑面子，做商务宴请。
今天中午他说是有朋友从北京来，在聊天组里吆喝大家都早些来。哎，没想到自己还是没给他面子，整整迟了四十分钟。思及此，她又加快了步伐，一面注意着转角处有无车辆驶来，一面心急地和他说自己真的到楼下了，转弯就能上外部观光直达电梯。
好巧不巧，一辆mini正从地下停车场开上来，虽然刚从坡下开上来，但速度还真不慢。她刚转过百货大楼的转角，就被这辆车撞倒在地。
说是撞倒其实也不算。车主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有惊无险地刹住车，但她还是因为惊吓和惯性直接跌跪在地。提包和电脑包全脱手，手掌和胳臂肘蹭在大马路上还……还真是疼……她皱了皱眉，感觉到擦过的地方有血流，自己也不敢看，只是自己慢慢挪开，想让车先走，她再爬起来。
电话那头天元握着手机正和她玩笑说，臻品已上，他们吃完的话，她就只能吃其他小菜了，过期不候，就听到她哇一声惨叫，接着无论他在这头怎么问，那头都没人应，只是隐约能听到一些嘈杂争执声。
他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对着话筒重复询问了好几遍。其他人也把目光投向他，忙问出什么事儿。他吩咐服务员进包间：“帮我问问百货楼下是不是出事故了？”
大家这下纷纷放下筷子，亦珊站起来走到窗边探出头望楼下看着。她视力非常棒，在这个人人都或多或少近视的时代，硬是有着一双5.2的好眼睛，深处高层，也让她看到楼下围着一车和两三人，其中那个坐在地下的，穿一身藕荷色职业套裙的身形像极了潘思圆，不是她又会是谁？她正想说不好圆儿出事了，服务生也适时推门而入：“凌先生，刚才楼下是发生一个小事故，一辆车和一个姑娘起了争执，您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屋内的人都疾速走出，走向电梯的方向。
事故本身很小，潘思圆心想也是自己走得太快，不想深究，自认倒霉也就算了。开车的和副驾驶居然都下车来，她还直给他们摆摆手说没事，真没事。出乎意料的是，她没听到关心，只听到冷哼，随即听到开车女人的责骂：“你这小姑娘，走路不长眼睛啊！我新车你居然也撞上来，存心添堵是吧？你是不是碰瓷的啊！”她气势汹汹嗓门也不小，这一系列咆哮以后不仅招来了百货的泊车员和保安，还招来了不少路人的看戏目光。
潘思圆平时对公表达能力还挺好的，此时碰上这么个泼辣的女人，平时开会发言侃侃而谈的她居然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库珀的车主。
迷你车女穿着包臀极短的贴身连衣裙，踏着一双恨天高，妆容十分精致，她旁边站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光头男士，穿着大牌的polo衫和休闲衬裤，夹着一个皮质手拿包，不多说话，但也不阻止女人胡闹，很有派头的样子，在这家百货做保安是多么有眼力见儿的人啊，连忙迎上去：“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需要我们给交管部门打电话吗？”
男人并不答话，迷你车女主人继续不依不饶：“说话啊！你不是碰瓷吗，嘿，你撞上来，这会儿坐地上装什么无辜，想要钱？要多少钱！这会儿你看人多不敢说话了是吧！我跟你说，你们这种人这些招在我这儿都没用！穷干什么不好！就学着碰瓷！”
来来往往的路人开始指指点点，有的说，就是这小丫头，碰瓷呢！有的说，哪里是啊，明明是迷你车主在这超速驾驶，这条小街明明限速的。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她什么评价也听不清了，车主的脸模糊开，只剩那双红唇在一张一合。紧急刹车，轮胎抓地的声音却又还在耳边盘旋，那样的冲击感，好陌生又好像已经在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她缓缓抬手抱住膝盖，并不理会车主的喋喋不休。
“什么情况？”这时一连串脚步声传来，凌天元的声音给了她极大的宽慰，脸露出来，失措地望向凌天元。陈亦珊看她一腿一手臂的血，十分惊讶，赶紧跑到她身边，从她手包里翻出湿纸巾，先找到出血点，小心翼翼地给她整理伤口和面容。
听闻迷你车女的控诉，几个人都皱了皱眉，满脸黑线地看着那个衣着光鲜也气势汹汹的女人。
“她碰瓷？”许道洵最先忍不住，反问道，“潘潘今儿要是都碰瓷了，呵。”许道洵这人生得特别高大，一点儿也不像南方人，即使大学瘦了很多，至今的体格也依然让人生畏。旁边的路人群众觉得被撞的小姑娘这边气势也不弱，议论得更加厉害了，你一言我一句像是在写时事热评似得。
这时餐厅的值班经理也听闻跑下来了，凌天元是平欢的VIP，他背后的凌氏集团年会和生意宴请大多都在这里，是很大的业务主。客人吃着饭说朋友在楼下出了事，这可不好，值班经理自然是坐不住的。
这时保安有些混乱，不知道如何反应，方才还很积极，这下只是站在一旁，面色尴尬。
“让思圆说。”凌天元这时开口，眼神扫向那对夫妻和他们完好无损的车，语气里带着朋友们少见的严肃。“我已经转角过来了，打算顺着橱窗路边走。他们开得太快，疾速想转过去，嗯，打没打灯我记不太清了。”潘思圆慢慢恢复了些元气，把刚才发生的小事故复述。
“你胡说！我怎么超速，而且怎么可能转弯不打灯，你自己走路不当心，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撞来索赔的！”迷你车主仍然嘴硬。
“哈。”高瘦的程瑞轻笑出声，满脸都写着不屑。这些年这样的“有点钱”的人太多了。开迷你库珀，车一般，不过女士开也说得过去。操着S省口音，却不是盐市的味道，车牌号显示出并不是盐市人。明显就是县级城市的小暴发户，有点钱，来齐恒买两三件衣服，便以为自己横着走完这条街。
跟随下来却一直没说话的常正这时冷静地开口：“保安去把录像调出来。是否超速是否打灯一看便知。”他抬头望了望街头路灯，这条小街街口刚好装了摄像头，绝对能拍到。
陈亦珊脑子很灵光，捕捉到那个女人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慌，接着听到她大嗓门嚷嚷：“调什么录像！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快给我道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既然这样，陈亦珊嘴上自然不会放过那个女人：“你别以为大声就有理了，跟谁道歉还说不一定。你别以为你用了上好的化妆品就能掩住你满脸的暗黄和雀斑。你最好别再叫嚣，不然我不保证我会用你的高跟鞋直接砸向你的头！”反驳之后陈亦珊心里过瘾的不得了，最见不得这种人，低素质低文化，有点儿小钱还拽得不得了。讲理根本就走不通。
“老公！”她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转过头去和她丈夫通气。中年男人也不如刚才沉得住气，对方人多，看起来个个都不傻。方才他俩在车里调情，赶着回家，车的确行驶得很快，若不是自己及时叫停和车性能还不错，那姑娘还真的会…
“算了。我们急着走。”他装作不动声色地想直接离开。
“算了？”凌天元见对方眼神里些许的不自信和退缩，更加确定了过错方在哪边，于是提高了一点音量，音色一点也不像平时那般温润，“我朋友擦伤那么严重，你们能算了我可不能。碰瓷？为难？行，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直接律师见吧。”说罢就先吩咐餐厅值班经理现在上面准备好医药箱，又拿出手机要打给律师。
程瑞看旁边保卫科的人呆在原地没动作，大声说，让你们去调监控没听到吗？保安这才赶忙跑开，去值班室调监控了。
这条小街也是齐恒百货的形象宣传街，地面并不是普通的柏油马路，反倒是凹凸不平的石砖路，凹凹凸凸的，方才跌倒冲击力很大，手肘划的那条口子很深，陈亦珊见止不住血，方才在逞嘴上赢面的得意荡然无存，声音有些颤：“天元，伤口很深，止不住血！”
“凌先生不如我们先把这位小姐送上去处理伤口？”值班经理提议道。
“伤口那么大，直接送医院吧。”常正道，绕过路人和凌天元他们直接走到两个女生旁边，“你帮她把包拿好，我们上医院。”接着直接打横抱起思圆。凌天元本想说你在盐市也不熟，让程瑞开车送去吧，后来心思又转了转，点点头：“我留下来处理，你们先去，电话联系。麻烦你了。”
市中心这时候不好拦车，他就一直抱着她站在街口，等亦珊走到街那头拦车过来。也许是因为失血的原因，她头有些晕，即使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什么心思也没有，只能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仅剩的一些理智指挥她开口：“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给您添麻烦了。”
他臂力很好，饶是抱着她站了那么久也抱得极稳：“没事，别操心。你可以跟我讲话，暂时不要睡觉。”
潘思圆知道他的担忧，嗯了一声：“放心吧，不会休克。”一直垂着眼，却真的坚持没有闭上。两人就保持这样姿势直到亦珊打到车行驶到他们面前：“快上车！”
急诊人来人往的，但今天处理外伤的却不多，挂号后直接进了诊室。护士先把凝结的血迹用酒精擦拭干净，用碘酒把伤口彻底消毒，医生一看，就说要缴费缝针。
她很少淘气，小时候摔跤也能很快爬起来，一些轻微的皮外伤处理的方法往往都是擦些碘伏，然后等着它自己结痂恢复。没想到快二十五岁了却要来医院缝针，她从没经历过，心里怕的要紧，再加上擦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坐在床上掉眼泪。
亦珊去缴费了，常正出去接天元电话，诊室里只剩医护人员，她心想着反正也都不认识自己，便真的放任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不一会儿便抽抽起来，有些喘不上气。
“恩，你放心。得缝针，恩，我在这儿，行。”常正跟凌天元通完电话一转身刚好看见她坐在病床上自己抹眼泪，哭的一抽一抽地，头发也乱糟糟的，就像个八岁没糖吃的小姑娘。
“疼的很厉害吗？”常正大步走进诊室，侧坐在床上，关切地询问道。
他这么一问，医生也过来再次查看伤口。“唔，也不是，就是我从来没缝过针……”常正虽然和她不熟，但毕竟不是只见这一面的陌生人，在这样的人物角色前，她是不会哭的。伸手胡乱地抹开了一脸的泪，嘴巴一咧，虽然还是抽啜着，但居然笑了一下，不再流泪。“行啦，昨天一个小丫头，六岁，淘气，磕破了膝盖，过来缝针，也都没哭呢。”四十多岁的医生举例说明这件事儿没那么可怕。
但她听着怎么都像是嘲笑自己，那么大个人了还因为这事儿哭鼻子。
医护人员准备着缝针的东西，思圆不想说话，常正和亦珊便随意地在诊室里聊天。从现在的工作聊到大学，又聊到未来的发展。陈亦珊打小口才就好，长得又一副乖样子，这两年大学毕业反而剪了齐门帘，更是显得可爱娇人，就没有她亲近不了的人。常正一口京腔，但凡是他知道的都能说上那么几句，绝不冷场。思圆从他们的聊天中逐渐了解，这位常正，也刚回国不久，在一家著名的国企房地产公司市场部任职，虽然年轻，但有为，也许还大有作为。
思圆能够理解为什么今天天元要和程瑞一起请他吃饭了。这么年轻的项目市场总负责人，的确很少见。而且就职的还是北京的大地产公司。的确是位值得他们结交的朋友。再结合这段时间天元没少和自己透露，想出来自己开个新概念的建筑公司，潘思圆心里估摸着这位常先生该是他们的贵宾，好好的饭局被自己的意外搞到医院里来，还真是……无以谢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