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她对他一见倾心,推却所有求亲,一门心思追随着他,他无动于衷。直到那年他父亲去世,年少的他登上族长之位,当晚一个人喝着闷酒,低低喃喃:“好累......”她沉默地陪在一旁,他下意识地伸手拥着她,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地一声叹息。
第二日,他毫无征兆地上门求亲,许是为那一晚的温存,许是利益使然。她毫不犹豫的应下,一月后凤冠霞帔,成了他的妻。
婚后的日子,两人相敬如宾,平日唯一的亲密便是家族偶尔的风浪过后的沉醉相拥,也只有那一刻,他只是她的夫,她只是他的妻。她对此无可奈何,却也满足地甘之如饴。
同朝为官,两家关系日益紧张,终于一日矛盾爆发,她不知所措地缩在房里,他拥着她软语安慰:“没事的,别怕。”她心中一暖,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最终他赢了这场战争,其中从她那试探到的消息起了大作用。母族抄家之日,她将自己锁在房里,平静地饮下一杯毒酒,他破门而入,她对他嘲讽一笑:“早知如此,当年......又是何苦?”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他。
他又娶了一门显贵的妻室,成亲当晚,他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地走入洞房,伸手拥住喜床上的女子,模糊地喃喃:“好累......”新娘疑惑地偏了偏头:“夫君在说什么?”他身子一僵,松开怀中的女子,半晌淡淡道:“没什么。”
他们是各自的幼时玩伴,一纸婚约将二人束在一起。后来他家步步高升,她家还在原地踏步,这也就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家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他博览群书,她却目不识丁,这样二人的距离便又远了些。每每他放学,就看到窗外的翠竹下站了一个粉红的小小身影,看到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绿竹递给他,怯怯地道:“我家的竹子绿了,你说过你喜欢,我就折了一支来。”他都忘了自己何时说过这话,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接过,回家后随手搁在窗边,偶尔看见,心里也有一些感动。
后来她成了他的新娘,花烛下他挑起她的盖头,她抬头看着他,手中攥着一片竹叶,声音依旧是怯怯的:“夫君,阿竹才疏学浅,只知道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千万不要嫌弃阿竹啊。”他的心一颤,怜惜地揽她入怀:“放心吧,你那么笨,我若是嫌弃你了,你怎么办。”她缩在他怀里,双眸晶亮,满脸幸福的笑。
婚后的她仅开心了几个月,他后院的女人多了起来,身在朝堂,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懦弱的她,偶尔连他都看不下去,责备她:“你堂堂主母,怎的连夫君的后院都管不好?”她咬唇轻声道:“妾身无能。”他愤然离去,她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椅上。
从此她学着治家,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连她自己都害怕,最终后院清净了不少,她也愈发沉默。
后来他的家族在一场病变中黄袍加身,他成了九五至尊,本不能有一个出身平常的皇后,可偏偏她育有嫡长子。凤冠依惯例落到她头上,她俨然成了各方势力的眼中钉,对此,他冷眼旁观。
后来一道下毒的糕点被端到她面前,他赶到时她已奄奄一息,口中不住地喃喃着什么,他心中微痛,俯身细听,耳边的声音隐隐约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一震,她忽然睁开眼,双眸晶亮地看着他:“这首诗,曾听见夫君背过,阿竹才疏学浅,只记了这几句......夜深露重,夫君千万记得加件衣裳......”
这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话语,当晚,失控的帝王喝退众人,抱着皇后的遗体低低地哼了一夜的歌,有宫人隐约听出,是一首略微走调的桃夭。
它是成精的鹄鸟,一日与白雕争打,受了伤从空中掉落,落到他的宫门前,那时他刚刚成为部落的首领,以为吉兆,遂将它救起,好吃好喝地养在帐中。
不日它伤好,挣脱了锁链化成人形,出门时裙摆被门口的木钉勾住,脚步一顿。正是这一瞬的停顿,撞上了打猎归来的他。她下意识地变回鹄鸟,他看到这一场变化和地上断裂的锁链,脸上精彩纷呈。
受人之恩,她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离去,恰逢他在与其他部族对峙,她便帮忙探查敌军的消息——无人会注意帐外的一只扁毛畜生。就这样,她白天是他的姬妾,晚间飞到敌营,一直到他平定内乱,成了草原共主,她始终不曾离开。他自有他的斡儿朵,形影不离的却只有她。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已行将就木,她依然是初见模样,他病重,在榻上咳嗽着调笑:“一直想去中原看看,可惜长生天不准,你带我去一趟吧,回来告诉我那儿的景象。”她依言展翅南飞,他仰头看着空中渐远的身影,终于头一歪倒在榻上,指间滑出一根洁白的翎羽。
一代雄主驾崩,相传出葬之日,有一鹄鸟一路相随,哀鸣不止。又传说每当夜深人静时,就有宫女看到,可汗生前的寝宫中,缓缓走出一名白衣女子,又在门口处忽然一停,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转角,似在等待什么。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天下尽归我手。”
“如果我帮你实现愿望,你会爱我吗?”
“会的吧。”
可是,那样的爱,还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