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瓷虽从小养尊处优,但因为家里有个御厨出身的妈妈的缘故,她对于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跑的、土里长得,等等各种能吃的、不能吃的生物全都尽知,采摘个把野菜这种小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同时,也因为母亲龟毛和吹毛求疵的毛病,——妈妈一直觉得,只有用土灶蒸出的米饭,才是最清香且有滋味的——所以,玉瓷不仅会烧灶,各种小炉子也不在话下,甚至连劈柴这种生活技能都点亮了。
心里默默感激着母亲早先的“教导”,玉瓷便又忍不住思念起另一个时空的家人了。由此,当听见林淮接连呼唤了几声“玉姑娘”时,玉瓷并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玉姑娘”是在喊她,她此刻正拎着装满野菜的小篮子,不紧不慢的踏上回程。
即将要走到暂居的山洞口时,脑中才忽然霹雳了那么一下,玉瓷陡然意识到,她姓玉,那么在古代,确实应该被人称作玉姑娘……
玉瓷有些失笑,随即立马想着要出去——林淮喊她好一会儿了,她都没回应,那少年别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玉瓷出现在林淮房中时,就见那少年正面对着画卷站立,看见陡然出现的她,他也没有被惊着,清隽的眉目中反倒含着浅笑。“唤了你几声,没听到你回应,以为你出事了,便过来看看。”
玉瓷自然是相信他的人品的,这样的端方君子,若是之前没和她正面见过时,还会窥探她,猜测她究竟是什么狐媚妖怪,那么,在两人面对面交谈过后,林淮就再没有过无礼逾越的举动,对她也更是恪尽男女大防、以礼相待。
这样的男子,品性高洁,如芝兰玉树,玉瓷如何会疑心他?那是对他的侮辱。
当即微微弯起眸子,抿唇笑了,澄澈的眸底一簇亮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生动。而她一颦一笑又恬静温婉,形成的视觉冲击却格外强大,看得对面人恍神,只是她却不自知。
林淮微微移了移视线,便听玉瓷笑道:“无碍,你也是担心我。”又道歉道:“之前没反应过来你是在唤我,来晚了,你别介意。”
又好奇的问他,“现在这个时间,你唤我有什么事么?”
林淮便点点头,“你还没吃午饭吧?”
玉瓷点头,随即献宝一样将手中的小篮子给他看,语气有些欢悦,“我摘的,忙了一上午呢,索性收货不错,今天的午餐会很丰富啊。唉,我还找了株野山参。就是不知这东西只是看着好看,还是真有药效。”
毕竟这野参只是生长在画中的,究竟有没有功效,她也不知,还是要试验下才好。若真是有效,她就多找几株,让林淮托人卖掉,换些衣食用品,——既然不知道还要被困在画里多久,她自然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些;若是某一天能长期出得画卷在外边生活,那就更需要一些银钱安身立命了。
林淮心思灵透,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一时间不由摇头失笑。
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泼灭她的希望,可他也觉得,这野山参应该是没有功效的。
总归不是现实中的东西。
再来,卖野山参对他来说也有些不靠谱。毕竟小林村人都知道,他的身子破败至极,已经接连好几年连大门都不出一步了。他没法向人解释野山参的来历,而他也不想让她有任何一点被贸然曝光的风险。
但也没有生硬的拒绝,反倒说,“那就先放在我这里,等时机凑巧,我就托人卖去县城医馆。”
玉瓷自然高兴道谢,末了又问他,“你唤我什么事儿?抱歉啊,我不太习惯玉姑娘的称呼。”好笑的解释说,“我都没反应过来,你是在唤我。不行以后你还是直接唤我玉瓷吧,这个我习惯。”
林淮轻笑摇头,“还是称呼你玉姑娘吧,以后我尽量多唤几次,让你早些习惯。”
两人同时忍俊不禁。
玉瓷也明白,他不直接称呼她名字,实际上是为了她的闺誉考虑。这种读书人,恪守分寸,把名声看得贵重,在她看来有些“迂腐”,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玉瓷也只能作罢。
“大柱嫂子送了些鸡汤过来,你一块儿喝吧。”林淮笑道:“嫂子人实诚,送的太多,我也喝不完。”
玉瓷看了看那一大碗鸡汤,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林淮身染沉珂,身体不好,胃口自然也不大,以往大柱嫂子送来的饭菜,他都只能吃下一小半,剩余的,便都进了来收碗筷的盛子肚子里。
玉瓷重新进了画卷,拿了碗筷出来,和林淮一道用了午饭。
这鸡汤在玉瓷喝来实在不够美味,过分油腻,鸡肉也炖的老了,处理的不好,还有些腥味儿,但玉瓷也没有挑拣的余地。
吃过饭后,玉瓷将两人的碗筷收拾了,感觉要离开了,就想把篮子中的东西留下来。林淮却只留下了野山参,借口那些冬笋、山药他不好拿出去,又让玉瓷带回了画卷中。
当然,玉瓷带回去的东西还不止这些,还有一本山水游记。
“早先听你说想看那本《明德文选》,只恐怕还要过两日,等我抄写完了,便予你一本拿去看,现在且先看这本,你看可行?”
玉瓷自然欣喜应下。等到要进画卷时,还兴高采烈的招呼林淮,“那你好好休息,我半下午时再来一趟,给你送些点心垫垫肚子。别担心,我会做些药膳,厨艺还不错,做的东西不会太难入口的。你也别推辞,我这是在贿赂你呢,以后好再开口向你借书。”
*
玉瓷进了画卷后,摸着那本保存完好的山水游记,心里很兴奋,眉目都笑开了花。她都好几天没摸书本了,这种近在鼻端的纸墨的香气,嗅起来真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下午半晌的时候,玉瓷就熬好了一小锅粘稠的苦荞麦山药粥,端着小锅就出了画卷。
林淮正站在桌案旁抄书,神态认真专注,清隽的眉目安然祥和。颇具风骨的行书,行云流水般从他笔尖流出,字体劲秀,洒脱飘逸,玉瓷看着看着就不由入了迷。
等再回神时,林淮已将毛笔清洗干净,挂在了一个雅致的根雕笔挂上。他看向她,眉目清明,唇角却微微勾起,“见你看得入神,就没有打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玉瓷眨眨眼,“在你写到‘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时过来的,见你写的入神,就没有打扰你。”
这是又把他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他了?
林淮一时间失笑,玉瓷见状,就不由也笑起来。
“净下手过来用点粥吧。”玉瓷道:“本是想给你做些点心的,可惜用具调料都不全,只能作罢。好在还有些你给的苦荞麦,还有我上午挖的山药,倒是可以做些别的,让我不至于失言。这是苦荞麦冬山药粥,对润肺止咳、津伤口渴、心烦失眠、虚劳咳嗽都有不错效果。你尝尝,若是喜欢,我明天再给你煮。”
林淮看了看那味道喷香、色泽搭配让人食欲大开的粥,再看看旁边眉目如画、纤柔恬静的女子,眸色略深了深。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喉间的哽堵吞下,掩盖住语气中的异样,笑道:“都可以。倒是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左右不过费些时间罢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话到这里又尴尬起来,“啊,我忘记拿碗筷了。”
其实并不是忘拿了,而是画卷中的碗筷现在都成了她私用的,拿来给他用,总归有些不妥当。——在现代,自己用过的餐具给别人用,尚且不礼,在这里,就不止是不礼,还有些男女授受不亲了。
林淮也清楚这些顾忌,当下便笑着道了声“无碍,我再去取一套”,说着出了房门。
外边清风吹拂,阳光绚烂,虽是半下午了,太阳还有些余温。而早两天下的雪,此时更是要化尽了,留下土地上片片润湿。
林淮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些怔愣。
他“回来”后,已经不仅一次对这熟悉又陌生的一景一物出神,然现在他很明确,他此时眼中并没有这些外物,他在想刚才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