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仪已在家中休息了几日,在这期间,纪瑾修曾问过她:“诗仪,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她蒙着被子沉默不语,或许,她真的是老了,看着街上游行的青年男女,倪诗仪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折腾了。她不是不想自己的甜心,她想,想到发狂,想起时会没日没夜的痛哭。每到半夜十分,她总恍惚地想,宝宝该喂奶了,可当她撑起身子,摸索旁边的婴儿车,那空荡荡的摇篮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残忍的事实。
可她,只能任由思念在心底蔓延。她还不能回去!程滢心留给她的悲伤还有未解的疑问太多太多,她一定要找出真相,还程滢心一个清白,还程家一个良心。
程家公墓!
雪花飘呀飘呀,这场大雪已经下了好久好久,但还是没有停雪的迹象。
倪诗仪裹着厚实的大衣,戴着皮手套,手里拿着一大捧花。她站在墓碑前,失神的望着墓碑上那个倾城的女子,蹲下身子为她拂去相片上的积雪,你诗仪才直起身子喃喃地说道:“姐姐,自从你离开后,我一直以身体抱恙的理由不敢来看你,我害怕,害怕见到你冰冷的墓碑。姐姐,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为什么前一刻还好好站在我面前的人,说走就走?姐姐,你真的是好狠心,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上,我就应该一直叫你程滢心,那么不负责任,一点也不像姐姐。”
倪诗仪的眼中泪光闪闪,她坐在地上,枕着身后的墓碑,像程滢心生前那般,赖皮地枕在她的大腿上聊天,倪诗仪平复着悲伤的情绪接着说道:“姐姐,自从你走后,姨夫和姨母就彻底被垮了,每天就靠医院的那些黄黄的药水维持着生命。我哥哥也回来了,可在跟张超打了很凶的一架后,他就背着行李,独自一人,去了撒哈拉沙漠,他说那里,有你的梦想!姐姐,你跟我一样,都渴望翱翔天际的自由,渴望如诗般浪漫的爱情。你总想着兼而有之,却没有办法预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是你的爱情埋藏了你的自由。你曾经对我说,你会幸福地走出那扇大门,这几天我也一直都在想这句话。或许,对于你而言,死去是最好的一种解脱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对那些爱你的人,太过残忍。”
倪诗仪吸吸鼻子:“我们的家早已是七零八落,娘一直在吃斋念佛,她说这是在造孽,可为什么要报应在你的身上?你疼爱孩子,哪怕那是你情敌的,你也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可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你为自己的善良买单?这段时间,我跑去了学校,大闹了张府,可我却找不到……一点点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张超说,那是你罪有应得,劝我也放手,可他却为了你一夜白发,姐姐,我已经不恨张超了,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生不如死。姐姐,我特别的想为你翻案,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点提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把陷害你的人抓起来!”
堆满积雪的松树下,一辆奢华的轿车里坐着两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纪瑾修望着不远处,已缩成一团的妻子,眉宇间夹杂着心疼,“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是程滢心杀了豆豆。”
满头银发的男子隐在阴暗处,神色难辨:“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她,她也畏罪自杀了,现在是死无对证!”
“张超!”纪瑾修大叫,“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程滢心吗?她那是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什么畏罪自杀!张超,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来最起码的判断能力都失去了?”
“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蒙蔽我的眼睛,是我自己判断的,与其他人无关。”张超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他人?你是在贼喊捉贼吗?张超,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这个漏洞百出的案子,我更不信你从来没有爱过程滢心!”
“够了!”张超控制不住情绪的在怒吼。
“没够!张超,你就是一个懦夫,你瞧瞧你那满头银发,傻子都看得出你是为谁一夜白头!”
“纪瑾修,你不要太过分!”张超拧着纪瑾修的衣领,把他拽到车窗上,“你现在有女儿、有心爱的女人,什么都有,你怎么还要依依不饶?”
“林鸥难道不是你心爱的女人吗?你难道就不能跟心爱的女人赶快生一个?张超,你老实交代,自从和林鸥结婚后,你碰过人家没有?”
拽紧衣领的手慢慢放松,张超从没有碰过林鸥,哪怕是林鸥的一个小手指!以前他把这些都归咎于自己太在乎林鸥的感受,可后来,当他搂着林鸥,亲吻抚摸她时,脑海中总会想起那张倔强的小脸时,他害怕到不敢承认自己的想法,只能不断的压抑、再压抑,可欲望就像瓶底的烈酒,发酵的久了,终有一天会破瓶而出,洒满整个天际。
纪瑾修见他神色黯淡,叹口气,按着他的肩说道:“张超,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五年前的事情,五年后的事情,真的就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吗?虽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武则天为了权势还不是把自己的孩子赶尽杀绝?”
“你是不是疯了?”
“那串珠链是程滢心的不错,可她难道就没有可能被其他人拿走?在你心里林鸥一直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儿,可程滢心大大咧咧,就一定是个坏女人吗?张超,我拜托你,冷静点,好好分析这件事情。”
“林鸥会杀豆豆吗?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张超抱着自己的头,脑海中回忆豆豆与林鸥的相处模式,好像……豆豆是不怎么喜欢粘着林鸥,甚至总是躲着的。
“陷入癫狂的女人,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我不评判谁好谁坏,只是觉得在豆豆死后,林鸥的表现太怪,太不像一个母亲!”
张超陷入了沉默,那段黑暗的时光,他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放在了程滢心的案子上,一心想着怎么去为程滢心减刑,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的后院早已着了火。林鸥,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那么善良的女人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吗?他回忆起前段时间,林鸥虽然也是嘤嘤哭泣,可真的太假,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每天极尽所能对台下的观众奋力表演,可还是让人对那拙劣的演技感到恶心。
“肖俊弘是我的情敌,就算是为了保留我的风度,我也不能在人前人后说他什么?可他的职位上升的实在太快,年纪轻轻竟是警局的探长,放眼整个北平,能做到这一步除了你我之外,还能有谁?那瓶毒药,在铜墙铁壁的监狱里,到底是谁给的程滢心。张超,你就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吗?”
张超愣愣的,他真的是被什么东西蒙蔽了,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他就是没有想到呢?
“张超,或许这段时间你应该常常回家,而不是天天去医院看望程家二老,对于程滢心和程家二老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现在应该很清楚。”
她要的是他完完全全的信任,是一份清清白白的名声。
“好。”张超眼睛望着墓碑的方向,既像是回答纪瑾修,又像是对着已经离开的程滢心说出最真切的诺言。“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纪府!
纪老夫人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孙女,笑得合不拢嘴。纪老爷子留着长长的胡须,站在她的旁边急得直打转,“你倒是让我抱一会儿啊。”
纪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就你那手,笨拙的连个花都插不好,咱孙女这么娇,被你抱坏了可怎么办?”
“我这是抱她,又不是打她!你别给我找借口,快让我抱抱!”
古琴雨掂着行李来到大厅,对着打闹在一起的纪老爷子纪夫人恭敬请安:“姑姑,姑父。”
“琴雨,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纪老夫人看到她手中的行李,疑惑的问道。
古琴雨温柔地笑笑,看着姑妈怀中,承袭了表哥和表嫂绝世外貌的小侄女,感慨地说道:“昨个娘打来电话,说是腿疾又犯了,我不放心,还是要回家一趟。”
纪老夫人看着自己的侄女,如此的忍让大度,心中不免苦涩,她把小小的糯米团小心翼翼的放进纪老爷子手中,叮嘱道:“小心点,别摔了。”
如获至宝的纪老爷子,慌不迭地点着头,嘴里一直说道:“好,好,好。”得空的纪老夫人走到古琴雨跟前,心疼的拉着她的手:“你这样,姑妈心疼。”
古琴雨摇摇头,看着躺在姑父怀中,笑得“咯咯咯”的甜心,懂事的拍拍姑妈的手安抚道:“甜心多乖啊,那甜甜的银铃般的笑声能把整个世界都给融化掉。姑妈,今年我也不小了,也想有一个家,也一个疼我爱我的老公,我准备听从家中的安排去相亲,姑妈我会幸福,你们也都要幸福。”
纪老夫人眼圈红红:“你就是姑妈的女儿,要是有意中人一定要带回来,让姑妈过过关。姑妈,欠你、欠古府真的是太多。”
“您不要这样说,”古琴雨把头靠在纪夫人的肩上,喃喃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火车“轰隆轰隆”的离开,古琴雨躺在贵宾包间里,甜蜜地想起第一次见到纪瑾修的场景。
那是上海的梅雨季节,她只有12岁,剪着时下最流行的俏皮短发,手里拿着一把油脂伞和几本小人书,蹦跳的走回家。府门口前停了几辆奢华的轿车,一个挺拔的男人戴着一顶帽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车旁,见她过来,轻柔的说道:“小妹,你回来了。”
那天,空气里略带着腥腥的味道。这味道,她藏在了脑海里,从此,她就爱上了雨季、爱得疯狂,却也知,那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既然如此,那她愿意做个聪明的女子,让纪瑾修记得她曾经的好,曾经的美,永远能在心底留下一小块她的影子。
下课铃声响起,玲玲老师疲倦的把手中的书本放进黑色小包里,趁着现在人多,她想赶快走到学校外面的出租屋。
她已经不敢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夜路了,她变得越来越依赖身边的朋友,哪怕是到外面合租房子,她也想找个人多点的租。有时,那些朋友被她的粘人缠的烦了,也会厉声说几句:“玲玲,程滢心那是咎由自取,去害那么小的孩子,是她歹毒,死后是要下十八层炼狱的,她不会来报复你的,你不要总是那么的害怕。”
要下地狱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程滢心。
玲玲老师咽咽口水,出租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她又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回来的那么早,天色越来越暗。厨房的门没有关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越发突兀。她不敢去关房门,她害怕那里会突然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手。
心跳越来越快,她屏着一口气,打开宿舍的房门。楼道里黑乎乎的一片,两盏昏黄的灯忽明忽暗,她捂着胸口,急冲冲的往楼道下面跑。
还好,此时路上的行人还是有不少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不少。
“看你的表情,是刚刚遇到鬼了吗?”倪诗仪吹着她的耳根,飘渺地问道。
不要跟她提鬼,她害怕那个字眼,“啊!”玲玲捂着脸尖叫出声,声音里带着恐惧。
“看来,我刚刚让你吓得不轻!”倪诗仪走到她的跟前,双手抱胸的望着玲玲老师,“这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呢?你怎么怕成这幅模样?你看看你那黑眼圈,啧啧,浓黑浓黑的,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一次觉了?”
玲玲老师从指缝里看清来人后,才慢慢地把手放开,恶声恶气地说道:“你管得着吗?”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下来了!你们住在四楼,楼梯间可是没有灯,你还要过长长的走廊,黑灯瞎火的,万一你上错了楼层,摸错了门,被那些冤死的人勾去魂魄可怎么是好啊?恩?”
故意上扬的尾音激起玲玲老师身上的鸡皮疙瘩,她捂着胳膊慢慢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撞到身后冰凉的肉体。
“不如,你跟我坐在咖啡厅聊聊天,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的同伴回来,这个交易怎么样?”
玲玲老师看着正面堵着她的倪诗仪,再看看背面黑不隆咚的过道。
她怕了,她对这些日子的噩梦简直就是受够了!她想结束这种悲哀的生活,良久,玲玲老师点点头说道:“好,我陪你走一趟。”
张家仿欧式别墅建了整整三层。此刻,还未到天黑,那从别墅里散出的金黄色灯光,把最近的两条街道都给照亮了!
张超疲倦的走下车,把外套递给管家。
林鸥化着精致的妆容,围着围裙,听到车喇叭后,兴冲冲的从厨房里出来,手里举着锅铲,温柔地说道:“你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他抱歉的摇摇头,“手上的工作太多,还没有做完。”
林鸥娇嗔的看她一眼,责备地说道:“那也不能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下回注意。”他温柔地回道,暗自里却打量着林鸥今天的打扮。
她今天穿了纯白色的毛呢外套,搭着青色的旗袍,衬得人端庄而又清丽。他低着头扯下手套,温柔地说道:“今天的打扮,很漂亮!”
林鸥娇羞的红了脸,摸着发烫的脸颊,她温柔地说道:“只是随便打扮一下的。”
纪瑾修“哦”了一声,状似无意般感动地说道:“原以为你会因为豆豆的离世而伤心难过,却没有想到你的心情要比我想象中恢复的快。”
林鸥脸色大变,抓着张超的手,急急地想要解释:“先生,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张超伸出手臂制止林鸥接下去的话,善解人意的说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今天我要吃东坡肉,你给我做吧!”
林鸥激动的点着头,眼里有隐隐的泪光,“好的,先生,您先去休息一下。”
东坡肉的做法会很麻烦,她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张超绕过自己的书房,轻手轻脚地走到三楼的主卧。这是他和林鸥的新房,可他一次都没有踏足过!他想着那些应该存在的证据,会不会就在这个新房里面。
轻轻把门扣上,他环视一圈,床上的床单还散发着芳香的味道,应该是刚换洗下来的,旁边是立体隐身的衣柜,他伸手拉开,左边是冬季时令衣服,右边是夏季的单衣,他一件一件的扒拉,除了衣服依然是衣服,他打开下面的衣柜,这里放着林鸥的内衣,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梳妆台上,是他从欧美给她买的化妆品,他探着头看一眼,也没有哪里是值得怀疑的。他往主卧里的淋浴室走去,先进的设备冰凉的躺在那里。
一切如常,都没有什么问题。
张超无措的坐在床上,他想着,或许是纪瑾修分析错了,林鸥本就是一个受害者,是他们误会林鸥了。双脚无意识的伸向床底,有光滑的像弹珠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畔,他激灵一下,探着头看向床底。
那是什么?
张超伸出手把它捡了出来,这是一个珍珠,他清楚的能背出这串珍珠的成色、产地、由来,也知道,由这串珍珠串成的项链共有几颗。八年前,他花高价钱把这串珍珠送给了程滢心,可再次见到时,不在程滢心的手腕,却在他新房的床底下!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潜伏在身边的所有阴谋,明白了他一直视若珍宝像白莲一样的女子,心底是多么的歹毒!
眼圈越来越红,他想起了程滢心曾说过的话:“不论你让我说千遍万遍,我还是那一句话,我没有做过!”
“你才来了多久,就确定是我害了豆豆吗?”
“张超,你这一辈子,亲手扣在我身上的屎盆子数不胜数,若我再说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信不信?”
他信!他信!只要她愿意说,他就愿意去相信!
可他还有机会从头再来吗?
那时的程滢心该有多绝望才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是满盘皆输,他不该不看清自己的心意就肆意伤害心爱的人,不该被蛇蝎样的女人蒙蔽明亮的眼睛。
他捏紧莹白的珍珠,轻放在口袋里,他发誓,他要让那些恶人、歹毒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