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花飘飘扬扬,柔软地落在松树上、地面上、花盆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为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倪诗仪靠在窗边,温柔的抚着圆鼓的肚皮,今早,苏州绣庄的张师傅来帮她量了肚皮上的尺寸,已经七个多月了,又胖了一大圈,可她的胳膊、腿却像麦秸秆那么瘦,气色也是越来越糟糕,眼底有着乌青的黑眼圈。
纪瑾修每次看到她这样,就会很担忧,总是不停的宽慰她,“没事儿的,警局的张局长已经开会研究过这个案子,它的漏洞太多,程滢心出狱是早晚的事情。”
可已经一个多月了,程滢心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狱?倪诗仪望着窗外苍茫的大地,心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倪夫人抚着楼梯的把手,站在楼梯中间,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可那样的情况,又该怎么去说?昨天,倪老夫人诚心诚意的去了趟寺庙,为程滢心求了一签,但结果却是下下签,方丈只为她点了一句:“是福躲不过,是祸躲不了。”
倪老夫人摇摇头,转身到楼上为倪诗仪拿来大衣,这么冷的天,怀着身孕还在窗边站那么久,也不怕自己会着凉。
倪老夫人在身后把她裹得厚厚的,远远望去,就像只呆呆傻傻的企鹅。,她帮倪诗仪整整衣领,温柔说道:“前六个月,大夫还在说,孩子太大,母亲身体太重,今后生孩子会很辛苦。可你现在呢?瘦胳膊瘦腿,就只剩下一个肚子。娘知道你放心不下滢心,可你再继续下去,等到生产那天,你还有什么力气?”倪老夫人责备道,“滢心那里,我们大家都会想办法,倒是你,别再让我们操心了。”
倪诗仪被自己的娘亲说得,脑子晕乎乎的。
“娘,我有些困了。”倪老夫人一听这话,忙说:“好,好,好,我这就让小梅给你把床铺好。”
倪诗仪并不想睡觉的,可一躺倒在床上,才发觉自己的体力真的是快要枯竭了,身子疲软的像根面团。
喜儿伺候她躺下后,又帮倪诗仪盖上毯子,把房间的炉火拔得旺旺的,这才和倪老夫人关上门离开房间。
旁边的炉火星火点点,烤得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倪诗仪闭着眼睛,想着自己就休息一下,一会儿还要起床去求求姜政委的太太。可耐不住这连日来的疲倦。她抱着被子翻个身,陷入甜甜的梦乡,在梦里,她还是个小孩子,背着粉色的小帆包,扎着两个小羊角,小羊角上绑着两只蝴蝶结一蹦一跳的往前跑。程滢心比她大几岁,个子也比她高出很多,穿着师范大学的蓝色校服。温柔的牵着她的手,跟她说着悄悄话。时光慢慢往前移,扎着两个小羊角的女孩儿也穿上了大学的校服,也会学着矜持的走路。旁边的姐姐程滢心早已褪去学生装,穿着一身漂亮的素锦袍,挽着古典的红色玛瑙发髻,盈盈浅笑却又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倪诗仪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书,说着女孩儿间的小秘密。
她自己说了些什么?她记不得,但是能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糟糕。
“诗仪,你要记得,我曾经所托非人,原本想着只要你和肖俊弘在一起,便能长相厮守。可后来,我才觉得,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诗仪,你仔细瞧瞧,这还是我们小时候的紫禁城吗?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现在,你的生活还算安逸,没事儿还能做点皇城的梦,可若是哪一天真的打了杖,你以为凭姨夫的航船运输业就可以护住这一大家子吗?诗仪,趁你还来得及,珍惜你身边的人,抱住你可以依赖的大树。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倪家和程家的百年基业。”
“姐姐,我才不要这样做!”她迷迷瞪瞪无意识地张着五爪胡乱地叫。
“还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切记。告诉君莨,把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给忘了,娶一个善良的对他好的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
倪诗仪心中疑惑,大叫着:“滢心,滢心。”她便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昏沉,倪诗仪坐在床上发了好大一会儿怔,不知为何,胸口竟如刀割般难受,大滴大滴的泪水混杂着虚惊后的汗水打湿了薄被。
她顺顺已经浸湿的发丝,摸摸浑圆的肚子,牵强的扯出一抹微笑,安慰着自己:“宝宝,你是不是跟娘一样担心姨娘的安危,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她那么大大咧咧,有什么事情是她解决不了的?”
天色大亮后,倪诗仪的背上还是湿漉漉的大一片。用有些浮肿的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她有些疲累。正想唤丫鬟小梅进门为她梳洗打扮时,却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刺耳尖叫,紧接着便是痛彻心底的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啊!”
是姨妈的声音!
小梅跌跌撞撞地跑进跑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少奶奶,程府的表小姐没了!”
倪诗仪一听这话,只觉口中像是涌上了千万股腥甜的滋味,心口好似被捅了一刀的生痛,“哇”的一声,她对着地板,直直地奔出一大口鲜血。
正哭泣着的小梅慌了神儿,焦急的就要去扶,可是小小的女孩儿力气太小,倪诗仪顺着她的手臂还没站稳又直直的跌倒在地上。
地很凉,却抵不上心口的痛。小梅看着倪诗仪被疼痛扭曲的五官,吓得慌了神,没头没脑的丢下她,就冲向外面喊救命。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从窗柩折射过来,却依然暖不了她寒冷的躯体。倪诗仪的整个精神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她躺在地板上,眼角还带着泪,望向天际那淡淡的云彩,她的表姐,她的朋友,她最挚爱、最敬佩的人竟然死了?
这只是她做的一场荒唐梦,对不对?只要醒来,她的姐姐又能活蹦乱跳的地出现在她面前?
疼痛逐渐蔓延到下腹部,在猛烈的疼痛过后,她的精神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她的表姐,她的朋友,她最挚爱的人竟然死了?
疼痛逐渐蔓延到下腹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倪诗仪无法忍受的摸着往下坠的肚子。
“宝宝,宝宝。”
腹部强烈的下坠感一阵紧过一阵,她艰难的支起自己,用力抓紧自己身后的床栏,她借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剜心样撕裂疼痛掀翻在地,好似有千万根灼热的利刀刮着她的肚子,让她像是受了十八层地狱般那么痛苦。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声嘶力竭的喊叫,湿漉漉的头发胡乱的贴在她的额头上,倪诗仪捂住肚子,死命的用手敲击着床栏,“来人啊。”
疼痛在一点点的吞噬她的意识,泪眼模糊间,她好像又看到那一览无云的晴空,像是被人撕裂了般,腾出个大口子。紧接着,一束红光像赤色的龙翻滚于天地之间。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她放了学,总会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口,去姨妈家玩。姨妈家有一棵老粗老粗的大柳树,春天到的时候,四周会飘着很多雪花似的柳絮。那个时候,她常常和滢心坐在石凳上,变花花绿绿的手链。
“姐!”她大叫着喊了一声。
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幸福的走出那扇门吗?为什么要那么狠心的丢下我一人?
身体好似被人抽空了力量般,她歪躺在床栏上,双腿间是不断流出的鲜血,慢慢染红了她白色的绸缎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