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仪朝上,看着门口那金光闪闪的牌匾,纪府还如离开时的那般巍峨。大概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又觉得曾经的那些鞭子印又在隐隐作痛,她有些想往后缩,想立刻逃离在这里。
但,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从喜儿手中接过礼品,轻敲房门。
“少奶奶?您回来了。”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家仆,她并不认识,礼貌地点点头,她问道:“公公跟婆婆,现在在家吗?”
“夫人在的,少奶奶,您快请进。”
脚底那道高高的门槛又把她绊了一下,小梅眼明手快的去扶,她摇摇头,望着院内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心中暗暗地想:“这好像又跟刚进纪府时那般,是不是从刚开始时就已经注定她嫁进纪府,会极其不太平?”
可现在的自己,却庆幸自己嫁的是家大业大的纪府!是那个手眼通天的男人!
美艳的纪夫人端坐在书桌前,纤细的右手轻巧地执起毛笔,对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笼中鹦鹉,细细描摹。
古琴雨一身粉红旗袍,温婉地站在她的右侧,细心的研磨。
倪诗仪刚踏进去时,就闻到了那淡淡的墨香,再往里面一点,她才感到自己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屋内的两个绝世女子既像是母女又像是婆媳,关系融洽到让人羡慕。
她掂着礼品,心中有些踌躇,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就不打个电话先告知一声呢?
小梅捅捅她的手肘,轻声地提醒道:“少奶奶,我们不能再这么傻站着了。”
是啊,她的父母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她来救,她怎么可以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就要去当逃兵?
她再走进一点,轻声地唤:“婆婆,古小姐。”
时间再一次沉寂下来,对面的两个人依然认真做着手中的事情,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倪诗仪深深感到不被人所重视的难堪,还有不被人所欢迎的窘迫。可她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只要生气就选择一走了之,她还有正事要做。
倪诗仪把礼品递给喜儿,右手撑着臃肿的身形,咬着牙缓缓地跪在地上:“婆婆,儿媳知错!”
纪老夫人墨色的笔印停在宣纸上,不一会儿,那鹦鹉神气的眼睛晕染成抖大的黑圈,越来越大、越来越恐怖,直到再也看不出本身的模样,纪老夫人才把毛笔放在砚台上,把污迹斑斑的宣纸揉成一团,直直的砸向跪着的倪诗仪身上,她语带讽刺,声音轻柔问道:“哦?倪大小姐还有犯错的时候?”
“婆婆,请您原谅儿媳曾经的年幼无知,儿媳只是一时犯糊涂。”
“倪小姐,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一世糊涂!在我面前耍心眼,是要玩苦肉计吗?”从桌边拿起今早的报纸,扔到倪诗仪的脚下,“我可不是瑾修,被你这只吸血的狐狸精谜得团团转。”
倪诗仪忍掉眼中的泪水,拿起地上的报纸,那上面有她割舍不断的牵挂:“婆婆,媳妇知道你在生气,媳妇不敢祈求您能原谅那些荒唐事,只是希望您能看在纪家倪家结亲的份儿上,出手帮帮我爹爹。”
“平常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倪小姐,我们纪家是你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吗?”纪老夫人声音越来越大,清秀的眉眼里透着凌厉的怒意。
倪诗仪睫毛闪动,她抚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感觉小腿处的肿麻一阵一阵传来,可她身上好像还带着那么一股子韧劲儿,她坚强地直起身子,卑微地说道:“媳妇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可求您看在我辛苦怀孕的份儿上,帮帮我,我们倪家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求求您,帮帮我爹、帮帮倪氏。”
“南洋航海被盗,落难者有那么多,不仅要平息民怒,给出经济补偿,还要去政府高官那里疏通关系。另外,我听闻南洋航海上装的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这个空缺我们纪家可没有那个能力来补。倪诗仪,这就叫做现世报,您还是让你的家人,学会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吧。”
古琴雨一直站在旁边,听清楚了事情的来拢去脉后,善解人意的劝解道:“姑妈,人这一生谁没能犯个错?您惩罚也惩罚过了,现在嫂嫂又真心悔改,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成全表哥的幸福。”
“我怕自己再养一条蛇!”
“姑妈,”古琴雨撒娇道,“您就算不相信表嫂,也要相信表哥的识人眼光啊。”
纪老夫人的神色稍微缓缓,拍拍古琴雨的手背,叹口气:“琴儿,真的委屈你了。”
扶着她的手,纪老夫人缓缓站起身子,对着还跪在一旁的倪诗仪说道:“倪大小姐,第一眼见到你时,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热情开朗的小姑娘,可是日久见人心,我发觉你不适合成为一名好妻子,甚至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儿。你太任性、也太自私!”
倪诗仪面色苍白,默默地听着纪老夫人的训斥,嘴里不断附和道:“婆婆教训的是,儿媳实在是任性。”
“在名义上,我们纪家和你们倪家是亲家,若是置之不理,怕是会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这样吧,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帮倪家,在政界高官太太那里多走动走动,也可以掏些钱找那些记者主编疏通疏通,会尽量给你们倪家多说些好话。除此之外,你就只能听天命,我——爱莫能助。”
泪水蓄积了那么久,还是掉落了下来,倪诗仪望着书桌后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吗?若真的有什么现世报,那就尽管来找她一个人啊,她的父母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为子女承受这些?
骄傲地昂着脖子,倪诗仪在小梅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纪老夫人,您用不着想法子埋汰我,是我自己不自量力,竟不知天高地厚,对您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纪老夫人会伸以援手,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对您今日的打扰,我深感歉意。”
说罢,她就要转身踏出这间房间。却听到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倪老先生治家不严,手下的员工又能好在哪里?你们都瞧瞧,这是求人的样子吗?我怎么感觉倒像是我来求她似的!”
小梅受不了的转过身子,走到纪夫人古琴雨的跟前,把手中的礼品统统堆到书桌上,“夫人,这是少奶奶给您买的补品,少奶奶常常告诉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做不到以德报怨,也请您不要落井下石!”
不等她们回复,小梅学着倪诗仪的样子,骄傲的离开。
身后是纪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你个小丫头,胆大包天到要跟我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