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仪的手心有些出汗,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
倪夫人看着她那惴惴不安的样子,也只能失笑的摇摇头,这哪还有一点点骄纵大小姐的样子?
接过丫鬟手里的木梳,从泛着黄光的铜镜里,她看到宝贝女儿那精致的容貌。不由感叹的一笑,她的女儿……都已经长那么大了呀?对着铜镜,她细细的梳理着倪诗仪那乌黑浓密的长发。
嘴里不免要絮叨些为人妻的责任:“嫁到那边,就不再是倪家的大小姐,成人妻、成人媳,定要谨言慎行,不然,再出了什么事儿,是没有人护着你的。”
倪诗仪在镜子里对着娘亲俏皮的吐吐舌头,才抚着发麻的头皮轻轻按摩,这规矩的架子头快把她的头皮给拽掉了,容貌也显得有些死板,可不能让俊弘瞧了她这幅新娘妆,多愁啊!
不等母亲同意,倪诗仪就已从母亲手里抢过了木梳,把规规矩矩梳在耳后的发丝拨了些出来弄成薄薄的刘海,这样再一看就显得脸部娇小柔和了很多。
倪夫人的陪嫁丫鬟张妈,看着端坐在梳妆台边幸福天真的小小姐,想起20多年前那场轰动紫荆城的婚礼,再看看夫人那苍老了太多的容颜,无奈的叹口气:“小小姐的美貌真有当年夫人您的神韵啊。”
倪夫人摇摇头,带着玛瑙绿戒指的手指缓缓爬上了那已经松弛的皮肤,她才多大啊?
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她苦笑一笑,喃喃说道:“千万不要像我,像我不好。”
诗仪的手微微一顿,木梳顺着手松滑拉了下来,像是一种命运,无论曾经怎样拥有,到最后都不得不狠心放弃。
听张妈讲,清朝未没落前,娘亲是名冠京城的大家千金,容貌、才华无人能敌,当初来姥爷家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断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能千挑万选的女人,嫁了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享尽一世荣华,却也凄苦一生。
打小时候,她就每晚陪着母亲坐在床前,看着窗外那孤冷的月色,慢慢垂泪。
那时她小,不懂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知道,不能像母亲那样孤独活着。
倪诗仪收回思绪,安抚地牵过母亲的手,半是撒娇半是温柔地说道:“娘,俊弘会对我一辈子好的。”
倪夫人眸光闪了闪,不经意的把手从女儿手里抽了出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辈子么?”
“是啊,一辈子。”倪诗仪点着头,惹得刚刚戴在头顶的步摇一晃一晃的。
倪夫人摆了摆她的发饰,原先的担忧终于被一抹无奈的笑容给冲淡,“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儿?”
丫鬟环儿一直站在旁边,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这时,外边的礼炮响起,有媒婆推开门进来说着些祝福的话。
环儿看小姐要上轿了,控制不住的扑倒在倪诗仪的裙边,泣不成声:“小姐,您就带着环儿吧,环儿在您身边,还能伺候您。”
倪诗仪不忍地拉起这个陪伴她长大的丫鬟,心中虽是不舍,但也要忍住眼眶发胀的泪水,狠心拒绝。
“环儿……我……一定会,常回家看看的。”
只要出了这个门,她在北平还有娘家吗?
“倪诗仪,你若要嫁入肖俊弘,就将分不到一丝一毫的嫁妆,待爹百年之后,你也分不到半毛家产!”
爹的话还回响在耳畔,如雷贯耳,有谁敢去忤逆呢。
倪夫人拿着大红绸缎的手一直在发抖,倪诗仪佯装没有看到,努力忽略掉心中的不舍,梗着一口气,按住母亲的不安说道:“娘,为女儿……盖上吧!”
盖上了,她就只是肖俊弘的妻子,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倪家大小姐。
曾经有人问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她舍弃亲人、舍弃朋友、舍弃自己的财富、地位,义无反顾的冲向那暗无天日的贫民窟。
她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
想,活得简单点。
想,活得潇洒点。
母亲,她那犹如莲花般的母亲,若不是有张妈的赤胆忠心、大哥的争气,这倪家……哪里还有母亲这当家主母的一席之地?
鞭炮声混杂着礼乐声,淹没在人声里,大红轿子一荡一荡的,晃得她胃部有些恶心,但她并没有太过在乎,心里那种对自由的向往、对爱情的渴望,就像笼中的小鸟对蓝天的渴望那般。让她……早已开心的忘乎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