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佳吃过了午饭,就忙着洗刷锅碗了,家里的饮用水用完了,王婉芬去了泉边挑水,泉水在村子东边的小山梁下,王婉芬需要走一大段坡路,才能挑回来,雪天路滑,挑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幸好有热心的村民已在积雪上铺了土层,走在上面就安全了很多。王婉芬一口气挑了四担水,盛满了大水缸,满头大汗,她扯下头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厚厚的棉袄几乎被汗水浸透,也没有去更换,其实她没有多余的棉袄穿。放下手中的扁担,王婉芬接过了晓佳手中的活,晓佳下午还要上学,得午休会儿。“晓佳,你去炕上睡会,等会还要去上学”王婉芬一脸关切,继续清洗灶具,晓佳听了妈妈的话,去了偏房午睡,她得保持足够的精力上课学习。
王婉芬要去后院照看家畜进食,后院门口,婆婆张慧走从后院出来,两人擦肩而过,没有搭话,王婉芬低头进去,张慧狠狠的斜瞪了一眼,昂着头回了上房。张慧是去喂自己的鸡,矛盾产生后,张慧和王婉芬的鸡是分开养的,互不干涉,互不影响。张慧只照看她自己的鸡,喂养其他家畜的任务都是王婉芬承担。在当时农村,饲养家畜是每户人家都十分重视的事情,猪、牛、驴、马、鸡等等,都是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既是生产力,也是经济来源,更是物质基础,家畜的多少也决定着一个家庭生活质量的高低和富裕的程度。
要返校上下午课了,“友谊四人帮”成员思慧、志宇、李辉已经来到门口相约,晓佳简单扎了下头发,兴高采烈的朝门外跑去,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晓佳作为孩子的天性才会充分得到展现,说笑、嬉戏,活泼的像只美丽的小鹿。李贤老人串门子回来,看见晓佳往外跑,眼神流露出十分的关切,说“雪天路滑,不要跑”,“爷爷,你回来了,我要上学去了”,晓佳懂事的扶着爷爷跨过了门槛,门口有一小段坡度,残留着冰雪,晓佳担心爷爷会滑倒。“娃儿,这五块钱你拿去花,买点白纸和铅笔,啊?”李贤老人颤抖着手从厚重的棉袄底下掏出五元钱,“我不要,爷爷,你拿着吧,我有钱”晓佳推辞着,“你哪有钱?赶快拿着,别让你奶奶看见”李贤老人朝上房看了看,低着嗓子说。晓佳听了爷爷的话,赶忙将五元钱塞进兜里,扭头朝上房看了看,她怕被奶奶和小姑看见。“爷爷,我去上学了”,“赶快去吧”李贤老人看着晓佳的背影,心生悲悯,多好的娃儿啊,可惜投错了胎、进错了门。
晓佳追上思慧他们,四人手挽手,高高兴兴的朝学校走去。
其实,刚才李贤老人给晓佳五元钱的时候,张慧透过窗缝,全部看见了。她顿时血脉喷张,将麦辫摔在一边,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李贤老人进屋,就半跪在炕边,指着李贤老人破口大骂:“你这个老鬼,钱多得很是吧,乔乔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不管?美娥念书,你也不管?对那野种到挺上心,你能落下什么好?你个不争气的老东西!”,“你闭嘴,我关心晓佳不应该吗?”李贤老人发怒了,他一生忠厚老实,很少有发脾气,“好!你个老东西,从现在起,让她们娘俩养活你,你也从上房搬出去”张慧一副誓不摆休的样子,“你简直不可理喻”李贤老人动了气,咳嗽不止,猛的坐倒在凳子上,大口喘着气。张慧的责骂声一直在耳旁萦绕,如同夏日令人生厌的蚊蝇,驱赶不掉。
对于上房内的争吵,王婉芬是从来不去劝的。目前,她和婆婆、小姑矛盾已白热化,去劝架只能适得其反,甚至引发家庭大战,她干脆就做个“局外人”,左耳进,右耳出,专心忙自己的事情了。
整个下午,张慧没和李贤老人说一句话,李贤老人也没心思理会妻子的无理。
冬日阳光总是匆匆,暮色似网,轻轻一撒,便瞬间笼罩整个天际。孩子们都已放学回家,小姑美娥也回到家,一进门,看见母亲张慧阴沉着脸,一问究竟,张慧告诉了事情的原委,美娥像是刺激了神经,暴跳如雷,责怪父亲说“爸,你老糊涂了是吧,谁是你亲孙子?那拖油瓶能记住你的好……”“你书都读到哪里了?一点世情都不懂?”李贤老人说了女儿几句。美娥“哼”了一声,重重的剁了几下脚,冲出了上房。对于美娥,李贤老人既爱又恨,美娥是自己最小的孩子,“老生胎”,比之其他,当然会多些宠爱。令李贤老人不满的是,长期的溺爱和纵容,美娥刁蛮、任性、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专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谁家有喜事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她始终是第一个知道,妻子张慧不仅不对美娥加以教育和管束,反而不断助长其焰气。
(当下,老百姓还停留在“温饱线”上,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尚处于最原始的生存渴求,能吃饱饭便是艳阳天,更谈不上精神层面的追求,对孩子的家庭教育一直处于漠视状态,认为教育是学校的义务,于己无干,识字便可,做大学问是大可不必的。正是这种狭隘的生活观和教育观,成为限制农村快速发展的因素之一,也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愈加突出。李贤老人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宁可缺吃少穿,也要让后代读点书,识点理。但自己目不识丁,是在土地里刨食吃的人,没有学问,自然就不大容易找到教育好孩子最有效的方法)。
厨房内,煤油灯盏发出昏暗的光芒,一闪一闪。王婉芬在做晚饭,晓佳蹲在灶台前,往灶坑里塞着柴火,一把又一把,显得很安静,偶尔听到厨具的碰撞声。母女连心,很默契的配合着,没有更多言语。心灵的融合是超越任何语言之上的,一个眼眸、仰或一个动作,便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两人的表情是平静的,只不过,这种平静,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静谧,而是满腹心事之间的沉重。昏昏的空间内,烛火前,灶台正上方,灶王爷的画像面露慈祥的笑容,像是注视着这对母女。
“李晓佳,把钱交出来”。突然,美娥冲了进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王婉芬晓得李贤老人给了晓佳五元钱,整个下午,她的心悬在半空,她担心婆婆和小姑知道这件事,给公公和晓佳难堪。偏偏,它们还是知道了。
“晓佳,把钱交给她”王婉芬温柔的对晓佳说,晓佳起身掏出了五元钱,递到小姑眼前,李美娥一把拽了过去,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晓佳,一个急速三百六十度转身,气冲冲的出去了。王婉芬抚摸着晓佳的头发,轻声说“没事,晓佳,我们继续做饭”,晓佳没有说话,继续添柴烧火。王婉芬是痛恨李美娥的,她和婆婆、丈夫之间矛盾的升级,李美娥无疑起着助推的作用,刁钻、八卦、不讲理,这是她的本性。李晓佳心里难受极了,想哭出来,却没有哭,她得学会坚强。其实,晓佳是坚强的,在现实面前,她必须坚强,而且,她做到了。
和往常一样,晓佳给爷爷奶奶盛好晚饭送到上房,奶奶李慧斜着眼睛剽了晓佳一眼,她内心是很憎恶这个孩子的。小姑美娥这才溜下炕来,到厨房端饭,就在要迈出门的当儿,美娥故意用肩膀蹭了晓佳一下,一个趔趄,半个身子摔在门板上,一阵剧痛,晓佳用手揉着肩膀,没有说话出了房门。张慧会意的笑出了声,李贤老人骂美娥说:“你个短命,净惹事情”,抓起笤帚要打美娥,美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李晓佳回到了偏房,王婉芬在等女儿一起吃,晓佳没有告诉妈妈刚才的事情。照例的刷锅洗碗,忙完厨房里的活计,晓佳爬在炕上写作业,王婉芬站在炕上,从屋顶椽缝里慢慢地拉出一个小黑色布包,掸去尘土,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放在炕上,解开麻绳,一层层的剥掉布片,几元钱露了出来,纸币、硬币都有,这是她们娘俩的全部财富。王婉芬将钱包一直在椽缝里塞着,安全隐蔽,有厚布层包裹可防鼠啃。她用唾液润湿手指,数出五元钱,对女儿说:“晓佳,这是五元钱,你拿着,买点白纸和铅笔”“我不要钱,妈妈,你赶快收起来,”晓佳赶忙说。“你小姑就那种德行,不要计较她,需要钱了到我这里拿。以后爷爷再给你钱,就不要拿了,他也不容易”“嗯,我知道了,妈妈”“赶快写作业吧”“嗯”。小屋又恢复到安静。
李贤老人被美娥气的够呛,又狠狠的数落了几句后,就在火盆边炖罐子喝闷茶,张慧对女儿的无礼公开支持,美娥得意的半躺在被褥上,嘴里哼哼着,满脸成就感。乔乔药效发作,睡着了。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疲劳中沉沉的睡去。老鼠们登场了,在农村,这种小生灵无处不在,土坯房冬暖夏凉,为它们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间,房顶上、炕洞里、墙皮中,都是它们的家,它们是天生的地道专家,洞连洞,坑通坑。李贤老人、王婉芬住的房子都是鼠类的据点,一到大半夜,“吱吱、吱吱”这边几声,那边几声,这里啃一啃,那里跑一跑,胡乱的碰撞,发出不同的声响,似在迈力的演奏,不过,人们对这类“乐曲”是极度厌烦的,一听到有鼠类动静,李贤老人会拿起扫把,左敲敲,右捅捅。李晓佳害怕老鼠,当鼠类出现,她都是钻进母亲的怀抱。今晚,同样,王婉芬拿起木棍敲打,老鼠们躲进洞,暂时消停一会,过会又探头探脑出来,吱吱叫,随意撞,王婉芬被老鼠折腾的有点累,索性不管了。李晓佳害怕的钻进了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安静的睡着了。老鼠们似乎被这柔情感化,声音分贝不那么高了,渐渐都回了洞。此时,这昏暗的小屋里,王婉芬搂着女儿,看着她俊俏的脸庞,满满是爱,晓佳均匀的呼吸声如水般流淌,轻轻的、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