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先生,你今天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
安德鲁·维塔因,三十二岁的兼职佣兵,主业是孤儿教师,穿着一身麻衣,面容平凡无奇,双手长满老茧,若不是身后背着一面鸢盾,他看上去和一般的自由民也没什么区别。
“找到了一份工作,白水街的彼得介绍的。”
“黑心彼得?他介绍的工作既辛苦报酬又低,安德鲁先生,你可不要被骗了呀。”
“放心,大叔,这次是一对一的工作,佣金是雇主来付。”
“是贵族吧,安德鲁先生,要是平常人的活计,黑心彼得才不会放过吸血的机会。”
“是啊,贵族。”
大贵族。
嘴里呼出一口冷气,三月份的加斯兰尚还拽着冬日的尾巴,凌晨的气温还是比较低的,安德鲁搓了搓手,汇入了大街上的人流,为了避免与彼得约定好的时间迟到,他特意提早了一个小时的起床时间,但即便是连大地还沐浴在月光之下,天空中群星暗淡,平民区的大街上,也已经充满了早起工作的忙碌人群。
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还未开业,而此时,贵族区内通宵达旦的欢声笑语才刚刚落入尾声,这是一个城市两相交替的时刻,夜间的火炬渐熄,远远望去,环形大剧场上的灿烂灯光一盏盏的消失,陷入寂静,白日的艳阳渐升,耳边伴随着杂乱的人声,响起嘹亮的鸡鸣。
“天亮了啊。”
他脚步一拐,穿过狭长的甬道,在街边的摊位上驻足,付出一个铜币后,简单的填了一下肚子,暖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就赶走了浑身上下的冷意,安德鲁满足的放下破旧的食盆,太阳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光和热分享给世间的众人,这对于来往劳作的劳苦大众来说,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也是没有止境的一天。
安德鲁继续他还未走完的旅程,加斯兰很大,大到一个人仅凭双腿,就是一个星期也绕不了一圈,当然,这和城市内四通八达的道路也有关系,你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地方,但是,只要来过加斯兰,就不会忘掉那座高大的环形大剧场。
只要朝着剧场的方向走就是了。
上下贵族区占了加斯兰的三分之一,里面也不全是住着贵族,下贵族区的自由民可是比真正有爵位的贵族还要多出百倍。安德鲁走过城墙,这是面幌子,只是单纯为了隔开流民和乞丐,加斯兰的富裕和繁华全世皆知,无数怀揣着发财梦的冒险家和投机者们自帝国的建立以来就一直不断的再往加斯兰中不停涌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成了众人脚下踩踏的石板,帝都的扩建和修葺没有一刻是停歇的,庞大的石料总要有人搬运,环形大剧场的伟岸总要有人为之牺牲。
梦想总是美好的,出人头地者,有之,无名埋骨者,更甚。
飞蛾扑火,还未撞上去之前,谁又知道那是火呢?
“佐伊·德里安·多林亚菲大公。”
安德鲁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大多数人一辈子连听都没机会听到的名字,他们的梦做着做着也就是个商人,或是男爵,大公?太远了,远到连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想象力都不能抵达。
三十二岁,从小就干着杀人放火活计的安德鲁·维塔因也没见过,说出去不怕他的同行笑话,嘿嘿,这帝国又有几人能见的到大公呢,想他活了三十二年,至多见过一个小地方的公爵,大腹便便的坐在高椅上,身旁侍奉着两个侍女,替他拿捏肩膀,扇风,递上果盘,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随便身上的一个戒指都比他的这身皮肉还要值钱。
“我是该用华美的褒词称赞她的容貌美丽还是血统高贵?”
“还是该用诚挚的语气同她诉说她的天赋万中无一还是她的悟性弥足珍贵?”
“真伤脑筋。”
心疼的给守门的禁卫军送上彼得准备好的通行证,他既没有贵族的身份,又没有一副常来于此,经验丰富的模样,也没有机会混上一辆居住于内的贵族马车,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身上唯一的武器被禁卫军们扣押了,与此同时,他还需交纳一笔钱款,美名其曰保管费,不然,等他出来的时候,本应该在禁卫军手中的斧盾就会被既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去往何处的小贼给偷走了,到了那时,他就该为自己节省十个铜币的行为做出悔悟,为什么没有早早的听从他们。
身上没了负担,本该一身轻松的安德鲁走起路来可没之前来的轻便,少了背上的鸢盾和盾中斧,他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脸上也不由的多了两分愁眉苦脸:“唉,但愿不要让我吃亏。”
上贵族区的街道显然要比下贵族区和平民区的宽阔许多,这里每隔十米还有一盏高高竖起的路灯,每到夜里就有会专门负责的法师为其一盏一盏的充入魔力,使得整个上贵族区即使入夜也宛如白昼,灯火通明。
迎面走来两个贵族小姐,她们手上拿着纸扇,遮住半边脸孔,身后跟随的仆人手里牵着可爱小巧的宠物,交错之时,只敢偷偷的瞧他,走的远了,他还听到一声声少女的娇笑,没的令人讨厌。
“我主保佑,雇佣我的贵族不要是之前走过的草包。”安德鲁悄悄的对着自己安慰道,“只知玩乐的人又有什么用?”
叩响大门。
安德鲁饶有兴趣的围着门前的石像走了一圈,他蹲下身,动手擦去了石像脚下的青苔,上面刻着时间:A.D.110,维耶尔·德里安·多林亚菲加冕于圣马可大教堂。
“安德鲁先生,怎么是你?”
开门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熟人,安德鲁一时间有些措不及防,他看着门后身姿婀娜,五官水灵的邻家女孩,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只觉得自己有点儿口干舌燥,说话也不连贯了起来:“凯瑟琳,你怎么在这?”
凯瑟琳奇怪的看着他,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了安德鲁的疑问:“我本来就应该在这呀。”忽然,女孩的声音顿了一下,语调一下子上扬了五个分贝,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一把拉起了还蹲在地上的安德鲁,嘴里的声音又快又急:“原来你就是大公阁下新请来的法术指导啊,她等了你好久了呢,赶快进来。”
听到她等了你好久这句话,安德鲁的心情一瞬间就从崖顶坠到了谷底,啪唧一下,摔了个稀巴烂。他十分忐忑的小声冲着凯瑟琳提问:“大公阁下的心情怎么样?是不是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
“没有的事,安德鲁先生,大公阁下是个很温柔的人,你见到就知道了,她不会怪你迟到的。”
明明你也才来了没多久,联系之前黑心彼得来自己生活的街道招人,现在已经穿上了一身侍女服的凯瑟琳。安德鲁不过片刻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大公府上碰到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女儿,不过腹诽归腹诽,他可不敢当面和凯瑟琳吐露心声。
亦步亦趋的跟着凯瑟琳走进花园,花园内的花坛里倒是还没来得及栽种花卉,但已经铺上了一层简单的草皮,看上去倒也不像之前那般荒芜,在这里,安德鲁看见了自己猜测了许久的佐伊·德里安·多林亚菲大公,但他唯独没想到,大公竟然如此的年轻,他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看到一位端坐在丝帘之后,轻抿一口红茶的贵妇,而不是眼前这位,身穿便服,手持利剑,在一个木偶前连续斩刺,击击毙命的少女。
“大公阁下。”安德鲁轻退一步,弯腰行礼。
佐伊停下手中动作,舞剑收发随心,接过凯瑟琳递上的丝巾擦干脸上汗水,她走了两步,拿过一旁插在地上的另一把长剑,丢在安德鲁的面前,说道:“拿起来,和我决斗。”
“可.....”
“拿起来,和我决斗,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话音刚落,安德鲁的瞳孔猛的一缩,一道剑光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半视界,来不及躲避,他狼狈的一个打滚,心中甚至没有反击的念头,转头四顾,两边尽是低矮的青草,根本藏不住人。
“战斗之中,你还敢分心?”佐伊的剑锋锐利而不留情面,再一下,剑刃已经刺透了安德鲁的衣袖,微微一转,剑锋横扫过来,冰凉的钢铁卷带着刺骨的寒风,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游戏,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死搏杀。
“我身作盾!”
他的两片薄唇急速碰撞,咒语念的连剑锋都追之不及,下一刻,钢铁打制的铁片划过了安德鲁的皮肤,连一点白印都没有留下,但真真切切的杀意已经随着剑刃的接触渗入肌理,刺痛骨髓,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借着这一剑的空隙,他一个侧跳,俯身捡起了草地上的长剑,佐伊没有追击,她看着严阵以待,双手双脚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招架姿势的安德鲁微微一笑,说道:“这样才对,如果连学生都打不过,又怎么能够做我的老师。”
又是一剑,再也没有留手,佐伊的剑速再度提升一个档次,提高到了新的层次之上——银光璀璨,杀意悚然,速度带来力量,稳定带来力量,剑刃带来力量,佐伊的剑,一往无前。
“不要!”
凯瑟琳的尖叫骤然爆发,在刺过去的那一瞬间,安德鲁的长剑根本无从反应,脸颊微微一痛,他伸手摸了一下,液体似的感触,鲜血,尚温。
“如果还是这种水平,你可以回去了。”
收剑,摇了摇头,佐伊微微一抖手腕,几点血迹被甩到了草叶之上,留下一串鲜红:“大公府,不需要废物。”
“佐伊·德里安·多林亚菲大公,自由民安德鲁·维塔因,接受您的挑战,请多指教。”
铛的一声,长剑已经落地,赤手空拳的安德鲁弯腰鞠躬,再直起时,他展开五指,口中念咒,指上点起金光,飞快的落入掌心,化作一杆长枪。
“要上了。”佐伊眼神坚定,指上一紧,剑尖与地面平行。
“咳.....呃!”
眼前金光一闪,自胸腹部扩散而去的疼痛痛彻心扉,再也握不住剑,无知觉的捂着胸口被长枪刺穿的地方,没有伤口,但痛楚依旧,视线中的景物一阵旋转,整个人翻倒在地,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抽搐,心脏似乎都已停跳,她强忍住无比强烈的窒息感所带来的眩晕,冲着身形模糊的安德鲁的双脚探出手去,艰难的问道:“这是什么......魔法?”
“二环法术,枪之审判。”
带着满足的笑容,佐伊头一歪,彻底的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