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牢房。
再一次的因为梦魇而从浅眠中惊醒,佐伊惊觉自己一身汗水,她随手理了理缭乱的长发,也懒得再做梳理,靠坐在牢房的墙根,细细听着监牢外的声音。
作为囚犯的日子自然是无聊的。她显然也不会陶醉于观看老鼠们的捉迷藏表演。伊斯伍德在帝国中的地位并不高,它也不属于来回两个省区的重镇,此地的牢房也因此建设的并不是那么的严密,以致于佐伊足以凭借用耳贴墙的举动,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响动。
这有助于她的自救计划,哪怕那计划不管是看上去还是实施起来都是那么的困难,乃至于说“极不靠谱”。
今天的牢房似乎有些不同于常日——老鼠们的吱吱叫几乎是占据了佐伊所有的听觉。
是的,连前日常常可以听到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发生了什么?
佐伊暗暗揣测着,回忆起前几天在城中见到过的百样情景,试图找到有助于自己脱困的东西。
哪怕是一丝丝也好。
她不想再做那个只会向他人伸手的软蛋了。哪怕这并不是她开始时的主观意识。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她思索着,此刻烧毁房门后逃出去的概率会有多少?
不,一定是零。
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她不敢保证自己一旦动用火狱十字,会不会有闻讯赶来的卫兵将自己再度抓捕。火焰造成的响动太过巨大,佐伊还做不到精细的控制火焰,让顽皮的火苗可以精准的将牢门局部烧溶,以方便自己的出逃。
到那时,冲天的火光和浓烟马上就会引来大批卫兵,暴露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的佐伊可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受到何种待遇的监视。
手铐,脚链?
不,更有可能等待着她的是尖锐的铁钉和十字架相连的镣铐。
“向父祈救?”
佐伊为自己的奇思妙想不禁发出低笑:“我即使是那新世纪的弥撒亚,我也一定不是为了又一次为世人赎罪而回到世上的。”
“那就祈求成功吧。”
少女握紧双拳,站起身来,透过监牢观察窗的缝隙,观察那狭窄的视角。
一条昏暗的走廊,几盏依旧点亮着的烛灯坚持着守卫着为数不多的光明。
近年来,帝国的财政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巴希尔一世大刀阔斧的改革所需要的经济支持凭借曾经那低效又稀少的税收可不能满足于他那庞大的野心。
本来贵族们还望着巴希尔二世的上台能使他们头顶沉重的压迫可以稍稍放松,可是没想到,子承父业,尽管巴希尔二世比起巴希尔一世仁慈也宽容的多,但他们两人对于旧贵族们的逼迫却是惊人的一致,哪怕巴希尔二世已经做出不少的让步,但是旧贵族们依旧感觉那柄镶嵌着宝石的鹰吻就要扫落下来了!
今天是加税,明天又是废奴,那些该死的新贵族们,那些乡巴佬们,他们凭什么用他们那双污秽的,丑恶的脏手触摸到我们高贵的脚后跟呢?
愤慨!悲哀!委屈!
痛恨!反击!暴动!
并不是皇帝陛下才有利爪和坚喙的,帝国的国徽是双头鹰,不是吗?
昏暗的走道里重新回响起了狱卒们的脚步声,佐伊的眼睛大睁着,她听到了连成了一串的镣铐的响动,金铁与地板碰撞在一起,还有气弱的呻0吟。
她赶紧退后,在床上躺好,背过身去,听着镣铐们慢慢的在监牢的门前走过,走向更深处。
那里是更卑贱的人的住处,真正的罪犯,或是被特别“关照”的倒霉鬼的住所。像佐伊这样还未定罪的,她连镣铐都不用戴在手上,她仍是可以随时获释的疑犯。
她听着声音的远去,赶紧又一次的靠在缝隙前,走在最末尾的背影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头上歪歪扭扭的戴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灰色头巾,一瘸一拐的走的很慢,脚下是破烂到已经不能称之为鞋子的布片,赤裸在外的足踝皮肤粗糙灰黑,没什么肉色。
“他们犯了什么错?”
佐伊缩回脑袋,她发觉自己错过了一些东西。
一定是最近的。
在她的印象中,农奴可少有进监狱的时候,他们通常连自己主人的庄园都走不出去。
农奴和自由民不一样,农奴是财产,而自由民是人。
对了!
巴希尔二世的解放法令。
贵族们的反击已然开始,她却没有抓住机会。
我不该错过的。
我应该多想想的。
脑中瞬间闪过数条带着悔意的思绪,在贵族们终于开始反击的时候,如果自个还保持着大公的高位,哪怕没有权利,佐伊相信自己的身边也一定会自发的聚集起一批为了她的权益而奔波的“志士”。
不过,此时此刻后悔已然无用。
佐伊回到原位,思考起了自己能否趁此机会脱开牢狱之灾,取回自己的两把佩剑。
猎风尚在其次,破晓者才是能够支撑自己以一介初通法术之身打败众多强敌的关键器具。
且,那也是一个证明。
当她需要时,继续回归佐伊之名的必需之物。
冕下的年纪很大了,大到佐伊丝毫不敢把重归大公的希望寄托在宗座的身上。
她得争取。破晓者必须拿回。
女孩是明白的,她不是真正天真的少女,她有着混迹市井的前世,这次被捕入狱是被人阴谋陷害。不管调查的时间长或短,哈迪的死必定是要与她扯上关系。
“可不止这点呐......”
想起依旧留在加洛瓦住处的尸体,少女就又顿觉脑中一阵疼痛。
哈迪仍有可辨之处,但克莱恩和卡莲的死确是由她一手造成,她甚至可以回忆起当时血流遍地的景象。不得不说,还挺有种怪异的美感,这正是佐伊前世巴夫洛瓦所追求的战斗,鲜血四溅,遍涂城墙。
野蛮。
她在试图摆脱前世烙印的时候,却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惊觉自己仍旧是那个无知浅薄狂妄的自己。
佐伊?还是巴夫洛瓦?
“但我现在是狄奥多拉。”
少女的指尖掠过手腕上的眼珠。那是由鲜血浇铸,净世烈焰的起始之点。
愿火焰焚尽他人,也将我一齐焚尽。
脑中的时钟一点一滴的走过,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她忽而从失神中回神,抬起头,看向被慢慢掀起的观察窗。
“加洛瓦?”
“狄奥多拉......”
窗外,佐伊见到的是一双酝酿着复杂情绪的眼睛,男孩,是的,男孩,此刻的加洛瓦更像是一个男孩,他带着天真,用那抱着希望的口吻问道:“告诉我,卡莲,克莱恩......”
“是我杀的,怎么了?”
没等加洛瓦的询问完整的吐出口时,无情的打断已至。
晶莹的水汽在眼眶中闪动,但它们不会落下,男孩的声音依旧颤抖着,但弓起的脊背已开始慢慢挺直:“是...吗...能听到你亲口承认的感觉挺好的,狄奥多拉,我的母狮。”
他的声音越来越顺畅,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我差点以为我恋爱了,你知道吗?男人对于美色的追求几乎会让他错误的以为这是一次真爱,这是一次天主赐下的,赐下的,赐下的......偶遇......”
他磕磕碰碰的,使劲的晃着脑袋,双目充血,看上去就像个疯子。
“是的,偶遇。我应该承认的,我早就应该承认的,我不是个孩子了,却一直按照孩子的习惯做事。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呀!我的父亲,他,教我做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不想承认,那又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混蛋。”
“我是失败者。连个手下队员都保护不了的混账。”
一记重拳,是肉体打在牢门上的声音。
“我们结束了。不,我们从未开始过,狄奥多拉,我的母狮。我要和你说声再见,尽管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但是,我要为我的队员负责。”
“来和我决斗吧。再一次的,用剑决出胜负。”
“哈?”
“不要惊讶,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的天真吧,狄奥多拉,这也是你的一次机会,逃脱的机会。”
“如果你想寻死,我当然不会介意。”
“我还是认为自己有一点胜算的。你还欠我一个回报对吗?狄奥多拉。”
“抛开武器我也一样可以结果掉你。”
“别急,女孩。”钥匙在锁孔中扭动的声音。
“这是我最后的一次任性了。希望你要抓住呀,我的母狮,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
推开牢门的加洛瓦穿着黑色的长衣,佐伊可以见到他走动之间微微开襟的衣服下那锃亮的铠甲。
有备而来。
佐伊警惕的望着他,只见他伸出了手,就像两人在酒馆中的初次见面一样。只是缺少一杯红酒。
“你无罪了,但是,女孩,你还欠我一个回报。我想要你,在天主的见证下,与我来一场真正的骑士之间的决斗。”解开纽扣,脱下长衣的骑士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紧张也在渐渐消失。
“我是加洛瓦·阿佳芬多,伊斯伍德的狮子骑士,向你发起一场见证生死的挑战,你.......”
“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