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监狱里没有阳光。
早早的从噩梦中醒来,半边的脸颊上伴映着监外走道上的火光,佐伊揉了揉酸痛的眼角,昨日她睡的并不安稳,时刻警惕着夜半杀手的她宛若惊弓之鸟,稍有响动便要侧耳倾听一番,直到夜深,她再也捱不住困倦,竟在闭眼的假寐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梦见了往日的梦魇。
她似乎是回到了那天,躲在马车车厢下的自己被扯住头发,头皮发着疼,撕裂般的要叫着自己的嘴巴张开,发出尖叫,发泄痛苦。
不,她怎么会尖叫呢。她是佐伊,她不会承认自己的软弱。
也许只有在梦中的自己,才会是那样涕泗横流,惊慌失措,真像个小女孩般胆小的自己吧。
佐伊想着,揪住了额前的一缕鬓发,也像梦里士兵做的那样,扯着自己的发根,要把它们拉离头皮。
疼痛。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掌心的几根落发,突然就笑出了声。
哈,看呐,原来我还是那个我。
“哈......”她笑了两声,又停了下来。慢慢的,慢慢的,少女攥紧了拳头,狠狠的把拳头砸到了地上。
地上的沙砾磨坏了少女娇嫩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滴下了点点血迹。
看着地上的血,佐伊久久的没有回神。
“我....我...我。”
她的嘴里无意识的嘟囔着一个单词,语调渐渐变色。
从“我”变作了“他”。
他,他,他。
他是谁?
他是站在王座上的宝冠,身后立着飘扬的雄鹰,然后佐伊便见到一团黑影持着利剑扫落下来,少女狼狈的躲闪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抬起头看。
他,是一团破衣下的黑暗,毒虫在他背后模糊不清的迷雾中穿梭,又偶尔听见群鸦的喊叫。只见他扬起双手,肢体和血肉就此与森白的骨架分离,而那散开的血肉则带着恶臭,奔向了自己。
不可闪避,那速度根本无从躲闪。少女闭上了双眼,只待昏暗的未来降临,由可怖的恶魔带来审判。
但是再睁眼......
他,是月光下从马上跃下的胸针,外表是那样的璀璨和迷人,但身边却环绕着一层冷气,冷的叫人发抖,叫人发颤。他向着佐伊走来,而佐伊被那冷气所逼,不停的远离着那份美丽,而最后,忽然,那胸针上的宝珠碎裂了,片片晶莹,倒映着佐伊带血的面庞。
不是的。
都是他们的错。
佐伊听到监外的走道上又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这次的访客是谁,但确实,这又是一份希望。
“狄奥多拉。”
窗外的女孩扒着窗沿,试图把手中的纸盒往里面丢去。
“您最好不要这样做。”狱卒指了指牢房另一边的投递口,说道,“如果您想要丢,也拜托您把东西扔在那里。”
“我知道了。”
艾琳正要转身,狱卒便又说道:“还请这位小姐把盒子给我检查一下。”
“不行。”
艾琳的语气很坚决:“我不可能把它给你。”
“那抱歉,尊敬的小姐,没有经过我们检查的物品,我们是不会让你们把它们随意丢进牢房内的。”
“好吧。我尊重你的工作。”在稍稍的对峙之后,艾琳服了软,她把纸盒打开,但当狱卒想要进一步查看的时候,艾琳挥手推开了狱卒的身体,说道,“你看,这里只有几块面包,没有其他东西了。”
“好吧,好吧。”
狱卒点了点头,让开了半边身子,顺利的让艾琳把纸盒送进牢房内。
佐伊见到那纸盒落进了斗里,而随之响起的便是狱卒催促的声音:“小姐,您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监狱重地,请您赶紧离开。”
“我连和她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艾琳的语气听上去很气愤。
“这......”
狱卒为之一梗,但马上,他的声音也变的格外响亮:“小姐,哪怕您身份尊贵。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请您体谅,赶紧离开吧。”
佐伊听见了更多的脚步声。
艾琳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后面听到争执,快步赶来的几个狱卒离开,而原先的狱卒,则依旧站在门外,向内看了一眼,而后,佐伊便听到了钥匙开启门锁的咔嚓声。
“别紧张,女孩。”
狱卒把手摁在刀柄上,紧贴着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的门口说道:“你还不到死的时候。”
“看来你知道不少?”
佐伊丝毫不敢放松的紧盯着狱卒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手在对方没有注意到之前就已翻转过来,不叫他看见自己腕上的圣痕。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狱卒轻轻笑了声,嘴角勾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听说你会法术?你是个法师吗?”
“我可不能叫你用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法逃出去了。”
说着,狱卒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纸盒边上,先是拔刀,用刀尖戳开了纸盒的外壳,见到里面果然只有几个白面包之后,他随手拿起一个,满是陶醉的嗅了嗅,便一口咬了上去,支吾不清的说道:“哼,果然不愧是老爷们享受的早点,就是给一个囚犯吃的东西都比我们好。”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细细的把剩下的几个面包都掰碎了,直到他确定里面不会藏着什么东西之后,才又走了出去,把门碰的响亮,那巨大的声音,根本就是挑衅。
“愚蠢。”
佐伊直到他走出门外,估摸着走了快有半个小时,再不可能被他发现之后,她才走近了那堆碎开了的面包屑,满不在乎的把碎屑倒尽,摸索着纸盒的底部。
找到了!
在一个隐蔽的盒子夹层中,佐伊掏出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小小的纸片。展开后,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简短的为佐伊叙述了一下艾琳在她被抓进了牢房后,在这过去的一天一夜中遇到的几件事。
第一件事,也是艾琳着重为佐伊描写的一段,几乎全篇的叙述,有一半是为了这件事而写的。
就在佐伊被卫兵们带走后不久,悄悄的跟在卫兵后边的艾琳被一个便服打扮的年轻人拦住了去路,他好像早已等在了这里,并把一个包裹交给了艾琳,半是央求,半是威胁的跟她说,要她不要再参与此事,且已在城门口为她准备好了离开的马车和随侍的仆人以及车夫,还没等艾琳与他多说上两句话,这个人就匆匆离开。
艾琳打开了包裹,里边竟然是她被哈迪骗走的所有财物以及身份证明,甚至在包裹里,还多了一袋数额不菲的金币和一封以伊斯伍德治安官署名的致歉信。
上面盖了红章。
佐伊见到这里,心脏砰的一跳。
难道在这次构陷自己的阴谋中,连伊斯伍德的治安官都已经卷入进来了吗?
艾琳随后又写道,在她看见治安官的署名和公章之后,随即意识到关于佐伊被抓一事的来去经过迷雾重重,以及哈迪背后黑手的背景在伊斯伍德中格外的庞大。她没有听从不知身份的年轻人的警告,赶紧回到了旅馆,托人给自己驻扎在落金省边区,靠近伊斯伍德的军官表哥写了一封求救信,而后,她就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出行都受到了监视和跟踪。
千万小心!
这是艾琳在纸上用墨尤为浓重的一笔。
艾琳又写道:“我不知道我的信件能不能成功送达到我表哥的手上,所以,我决定去寻找卡勒姆的帮助。”
佐伊继续往下看去,艾琳在连续的通过不同渠道寄出了几封相同信件后,她等到第二天,始终没有在城内听到关于克莱恩和卡莲死讯的消息,她觉得加洛瓦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光彩,忠告佐伊不要相信那个自大的佣兵。
这也就是艾琳写的第二件事,一天一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其中所发生的许多细节,就已经足以让人看清许多。
在纸张的末尾,艾琳希望佐伊能够静静等待,等待她的表哥到来,救她出去。
我怎么可能等待!
佐伊捏紧纸张,一团火焰随着她情绪的激变,忽的燃烧起来,化作点点灰烬飘扬。
“不管是谁,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那我就没有放过你的理由了,不是吗?”
一阵低笑,在紧闭的牢房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