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与竹家私底下交易往来,却也不会明目张胆允许竹家设京都办事处,他们在皇宫外宫专门为竹家开设了办公地,控制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为主要负责人加官进爵,但是他们不能允许竹家在皇宫之外京城之内有势力。
在外面,就不好控制了。而不练武的人,就算坐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上,还是对这些只手杀人的武林人士心怀恐惧。
但竹家身为武林至尊,也绝不会这么听话。
他们是与皇室有交易,但他们永远不会是皇室的走狗——官侠不一道,自古就是这样。所以竹家在京城是有自己的耳目的,不亮明身份,不服从于皇家,直属于竹家最高统治者的耳目。
虽然平时看上去,那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
一家客栈,名字就叫一家客栈。像别家掌柜一样发福的掌柜,像别家小二一样嘴上抹油的小二,像别家厨子一样手艺不错的厨子,还有像别家客栈一样火爆的生意。
鱼梁浅跟陆忘川现在就在这样一家客栈里。
决明有事要谈,梨花夫人就吩咐手下得力的丫头把他们送到一家客栈。那丫头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客栈,在前台上一直忙着低头算账的算账先生一看那丫头的穿着打扮,又一看那两个孩子衣服角上绣的一个淡淡的竹花,那是竹家人惯穿的衣裳,而竹家采办和清洗衣物都是统一的。
那算账先生一看心下就已经了然,推开前柜小门,走出来,伸手做了个‘请’,把那丫头和两个孩子一并带到内堂。
这样大的一间客栈,外堂生意火爆喧闹声不断,内堂却安安静静,每一个在座的人都紧紧的闭着自己的嘴,低着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算账先生将丫头与两个孩子带到一个大胡子面前。
那丫头自报家门:“梨花坞青女,奉梨花夫人之命,求见张舵主。”
那大胡子男人点点头:“我就是。”
青女闪开身子,将两个孩子推到身前:“你家掌门随后就到,这两位,是掌门弟子,我奉命将他们带过来,其他的,想必您自会安排。”
张舵主这时才注意到那两个一丁点儿大的孩子,高一点儿的那个冷着一张脸,沉默阴郁倒还算器宇轩昂,而另外一个...满脸灰缩着脖子像个土豆,还正在试图抠自家柜子的暗槽——你说这小子是掌门人的弟子?横看竖看,甭管怎么看都不太像啊!
忘川感觉到张舵主这个明显鄙夷的眼神,抬起头来冲他龇牙咧嘴做个不屑的鬼脸。
张舵主更加怀疑了。
这时鱼梁浅一把推开忘川,不等他不服,先一步取下腰间佩剑,拍到张舵主面前。
铿锵的一声,连带专用的掌门佩剑,这一下子,全堂的人都不由自主抬起了目光。
鱼梁浅冷冷瞄一眼剑,道:“不用非得在这面署上‘掌门’二字吧?”
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语气,冰冷的办事态度,一下子让张舵主不敢再怀疑来人的身份。
当即搓着手:“不必不必,不敢多话——老梁,腾出三间上房!”
然后自己亲自赔着笑引路:“少爷,这边请。”
但是这个‘少爷’显然是对鱼梁浅说的,张舵主的满脸笑容,以及两只眼睛里都只有鱼梁浅,全然没有忘川这个小土豆的影子。
忘川气得,指指鱼梁浅,又指指自己鼻子:“喂!你!”你什么眼神!你没看真正的爷在这儿么!
可张舵主全神贯注的再给鱼梁浅介绍房间,压根没理他,他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张舵主屁股上。
张舵主惊叫一声:“哪来的混小子!”
忘川跳上桌子,抡圆了膀子,扯着嗓子大喊:“你给我听好了!爷爷我!才是掌门弟子!唯一的!真正的!关门大弟子!”伸手一指鱼梁浅的鼻子,“他!这个废物!不过是我的小跟班!”
被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起充满趣味儿的看向他。
忘川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掌声,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慌,他虚张声势地嚷道:“怎么了!你们不信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数十道目光射向他,带着微微的笑意,就像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或者一个小丑。而鱼梁浅就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表情依然冷峻,只是嘴角也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这个嘲讽的表情刺痛了忘川。即使忘川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他也是有尊严的,更何况小朋友的自尊心往往比成年人更加坚硬,更加不容冒犯,嘲笑声让他羞愧和怨恨得满脸通红,让他的拳头开始失去理智。
他想也没想,几步踏上楼梯,愤怒地挥着拳头冲向鱼梁浅。
鱼梁浅的表情都没有变,他只是缓缓的伸出了一只手。
一根手指,点在忘川的眉心,稳稳的停住了忘川的身子。
刹那间,莫名的压力自指尖倾泻而下,覆盖在忘川身上,忘川咬牙切齿,却再不能近他半步。
鱼梁浅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看明白——谁才是废物。”
话音未落,他微微侧过身,撤右手为拳,左手抱拳,右肘猛地击中忘川的胸腔!
一瞬间,忘川直直飞下楼梯,桌椅破碎,他狠狠地摔进碎屑里。
满堂人哄然大笑。
忘川狼狈地坐起来,眼睛烧得通红,可全身的疼痛让他骂不出声。
鱼梁浅仍旧居高临下,冰冷的唇角挂着冰冷的笑,他讥诮的道:“告状去吧,小跟班。”
说着,转身离去。
结果闹了半天,两个孩子还是得在同一间房子里等待决明,这是决明的吩咐,他们不敢不听——虽然决明也吩咐过两人不准打架。
两人各自盘踞在屋子的两个角上,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鱼梁浅一战成名,那样敏捷的身手,那样深厚的内力,更加让人坚信这个少年的掌门弟子身份,当堂在座的成年人纷纷表示了对掌门弟子的尊重,而小丫头们则被他潇洒的姿态与清俊的面容所折服。
所以自打鱼梁浅踏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房的门就没关上过。
小丫头们纷纷涌过来,要欣赏掌门的弟子长什么样子,还有些甚至准备了见面礼和一些点心,争相要到鱼梁浅面前献殷勤。
但鱼梁浅谁也没理,安静的打自己的坐,两耳不闻窗外的叽叽喳喳。
最后忘川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怒吼一声,猛地将堆在鱼梁浅身边的东西一股脑的扔出去,然后将门‘咣’一声重重关上。
他一把揪住鱼梁浅的领子。
鱼梁浅面不改色:“松手。”
这个冷冷的表情激怒忘川,忘川狰狞着脸,一拳挥过去。
鱼梁浅一肘挡住,抬脚,狠狠地踹在忘川的胸前,一脚把他踹出好远。
忘川在地上打了个滚,可他很快就又爬起来,他再次冲上来,那个咬牙切齿的表情简直像要咬人的狼。
鱼梁浅握着剑,但他不可能对忘川出剑,他反手用剑鞘砍向忘川,哪知忘川灵敏的像只猴子,他轻轻一绕,躲开剑鞘,然后一头撞进鱼梁浅怀里,这一头积蓄了他全部的力量,直接把鱼梁浅掀翻在地。
鱼梁浅不禁在心里怒骂这小子难道平时练得是铁头功吗,他一把掐住忘川的脖子,掐得稳准狠,正在要穴上,只要稍稍用力,他就可以拧断忘川的脖子,可他记得决明的警告——不能对兄弟出手!即使他不承认忘川是兄弟!
不过忘川发起怒来就是一匹狼,早把决明教给他的三纲五常论语孟子扔到脑后去了,他一脚踩在鱼梁浅的剑鞘上,唰的一下,抽出剑来。
鱼梁浅被他压在地上怒吼:“你疯了!”
忘川握剑的手骤然停下,剑尖停在鱼梁浅咽喉前。
半晌,忘川红着眼睛,笑着:“谁才是跟班?”
鱼梁浅冷冷的一笑:“难道不是你吗?永远只会躲在掌门屁股后面的废物!”
忘川怒吼:“你再说一遍!”
鱼梁浅也怒了:“你不是废物!闯了祸有种自己承担!别叫掌门挖眼睛赔给你!”
忘川瞳孔微微一缩,再放大。
鱼梁浅踩中他的痛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在忘川心中的意义——这是忘川的耻辱!今天不是忘川闯地最大的祸,可是却是让忘川平生最恨自己的一次!因为他,决明险些付出惨痛的代价,险些造成一生不可挽回的伤害!
忘川很清楚这是谁的错误,所以他不想提,他不想提,却不代表他不内疚。
这件事会像一根刺,永远扎在他心里,在下次他决定做什么之前,这根刺会出现,刺痛他,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负疚一辈子!
他不提,不代表你能随便揭他的伤疤。
被人生生揭开伤疤,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一种羞耻,并且夹带着刀刺般的疼痛,忘川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他喃喃:“废物,说我是废物。”
然后他怒吼一声:“那你是什么!在一旁看着的胆小鬼!你凭什么说你是我大哥的徒弟!”
鱼梁浅只是冷冷的:“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祸不是我闯的,他给你买单,是他愿意,关我什么事?”
忘川被他眼中的冷漠刺痛,他忿恨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大哥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鱼梁浅笑了,“一个师父?一个功夫不错的师父!仅此而已!”
忘川愣了,那双眼睛,那双笑着的眼睛,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忘川很清楚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冰冷,死一样的冰冷,他很清楚的感到鱼梁浅不爱他大哥,只是把他大哥当作一个可以利用的师父,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可以随手扔掉的那种师父,毫不尊敬毫不珍惜——自己尊重的人,自己看得那么重的人,被别人这样轻贱,忘川觉得心痛。
忘川大叫一声,猛地一拳打在鱼梁浅脸上。
来真的,鱼梁浅绝不会输给他,他同样狠地还给忘川一拳,然后一脚把他踹开。
鱼梁浅站起来,擦擦嘴角的血:“你适可而止,我忍够你了!”
“那很不巧,我也是!”说着,忘川再次冲上来。
一拳紧接着一拳,两个孩子就这么扭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