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老自知劝不过秦久,轻声低叹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你祖父写给你的信。”秦久抬头看着翁老,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封信。
翁老看出秦久的不解,“为师刚刚也说过了,你祖父他,有随时离开的觉悟,写信交代后事是他的一种习惯。那封向皇上举荐元佑的信是在七年前写的,而给你的这封信是在四年前。”
秦久不知道祖父会在信中跟她说什么,可是看着这封信就好像严慈的祖父又出现在她面前一样,秦久莫名地有些紧张,她颤颤巍巍地接过信。信封上有六个大字:“吾孙秦久亲启”,字迹遒劲有力、浑厚高古,是祖父独树一帜的书法风格。
“阿久知悉:
如今你跟随老夫学习已逾一载,说来也是感慨良多,犹记得最初,老夫一是怜惜你孤苦无依,二是见你刚毅的性子有几分形似我早逝的二子,这才教你习武。可没想到,你成长的速度远超乎老夫的预料,无论武学,亦或是处世谋略方面,你都是秦家最为出色的那一个。
或许老夫以前会因你生为女儿身而扼腕叹息,可你的一些细小举动,无时不刻都在润物细无声地影响老夫放下对你身为女子的偏见。而你对权利所表现出的淡泊和对待等级之分的开明,更是常令老夫自叹不如。可你却对自己身上的这些特质,常不自觉,甚至不以为意。阿久,你不能没有这个意识,因为老夫希望你能继承护国上将军的身份。
这个决定在你来的第一年的那个年关,老夫就跟你大伯父和你父亲还有绪哥儿提过。当时他们三人听完就跪在老夫前面,老大他虽为人耿直不擅谋略,但也是一个铮铮铁骨,那天他哭得自责不已,他怪自己没有能力担此重任,反而要你一个女儿家来替他这个嫡长子承受这一切,那是他第二次在老夫面前流泪,第一次哭还是在他失去弟弟和母亲的那一年......
你父亲倒是只说了一句:久姐儿是秦府的孩子,如果她有这个能力,无论她是男是女,护国上将军这个担子她都责无旁贷。
你父亲他从小跟在老夫身边,他能有这样的决绝老夫并不奇怪,最让老夫出乎意料的还是绪哥儿。他从小顽劣不堪,虽然老夫能压住他,但老夫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服管教,在这件事情上,他倒是颇为坚决地给老夫磕了三个响头,并要老夫向他承诺,只要他能超越你,护国上将军这个担子就由他这个嫡长孙来承担!
看见秦家的男儿个个都有先祖在世时的担当,要说老夫不自傲,那是不可能的。
阿久,大家都将你视若珍宝,对你呵护至极,并不是老夫就这么狠心让你一个女子去承担这一切。你是否还记得老夫曾对你说过,“你的心能装下更多,远比你想象的多”,老夫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永远有勇气去信任这个世界,永远有一颗包容的心。可你过于重视感情,这样很容易导致行事偏激。老夫此刻唯一担心的就是不够时间引导你走正确的道,你的道太过模糊、不清晰......”
秦久在不知不觉间蹲下了身子,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留两行清泪静静地流淌在苍白稚嫩的小脸上。秦久紧捏着手中的信,仿佛想要透过信,去抓紧那些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但却是世间最宝贵她的人们。
秦久最终还是伏在翁老的膝上放声大哭起来,她知道,祖父生前一直忧国思民,护国上将军拥有一上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若秦家没有足够强大的掌权人,这样的权势只会让秦家走向万劫不复。祖父是唯一一个知晓她来历的人,也是第一个接纳信任她的人,她虽知道祖父对她寄予厚望,可却从来不知,这份厚望是让她挑起护国上将军的职责。而父亲,大伯父和大哥对她的心意也让她的心更沉重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能为他们做,她一个冒名顶替的“亲人”何德何能享有这一切爱护?
如果说秦久在此之前可能会抱着跟仇人同归于尽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的她没有理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毕竟她的命不单是自己的了......
翁老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轻轻拍打着秦久的后背,帮她顺气。最难过的是她,这种事情谁都给不了她安慰,只能靠她自己坚强起来。靳天择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或许也只有在此时他才感觉到秦久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吧。
门外,秦漠三人请来孙神医正准备进去,可听到秦久悲悸的哭声后,秦漠转身对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子恭敬道:“孙神医,实在抱歉,不知可否稍等片刻?”孙神医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多谢!”压在秦漠心中的大石已经放下了一半,哭了就好,哭出来就好......而秦风在听到秦久的哭声时,早就跟着在一旁偷偷地啜泣了,他的主子从未流过泪,是比男人还要刚毅的女子!
秦久撕心裂肺地嚎哭只持续了半刻钟就渐渐停了下来。靳天择适时地递过一方蓝灰色云锦手帕给她,秦久轻轻点头致谢,然而她擦过眼泪后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第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在人前,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时秦漠带着孙神医进来了,“又是哪位需要孙某救命啊!”
翁老笑道:“孙神医来了,快请坐。”
“翁老先生客气了,孙某在您面前可不敢托大。”嘴上是这么说,可人却已经在靳天择身边坐下了,如果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很是恭敬,倒是很容易让人误会这是在讽刺对方。
“欸,老朽的命是被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客气是应该的。”翁老轻轻拉过秦久,神情肃穆,“想来孙神医也知道了,这是秦上将军的嫡孙女,秦家三爷的嫡长女秦久。半夜扰你清梦,实在是出于担心她的身体,还烦请神医给她号个脉。”
孙神医当即笑道:“翁老先生严重了,孙某治病医人向来是随心所欲,因人而异,秦小姐合了孙某眼缘,孙某自当不遗余力。秦小姐,还请伸出手来。”孙神医一进屋就一直在暗自观察秦久,见她身为女子,眉间却透露出一股子英气,十三岁左右的年龄,身材却挺直拔高,想来是根骨奇佳。他云游四处这么多年,见过众多形形色色的女子,可却从来没见过像秦久这般样貌明媚秀丽,气质却沉稳冷硬的。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似秋惠披霜。
秦久见此人态度虽玩世不恭,但眼神却十分清明,也不扭捏爽快地伸出左手,“有劳了。”孙神医见此,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果然干脆果敢!然而这个笑容还未维持几秒就立刻垮了下来。“秦小姐体内淤血盛积,你年龄尚小,不尽快排出来于身体大不益。还有秦小姐修习内功应该明白,你体内乱窜的内力若再不加疏导,是会没命的。”
秦久毫不意外,依旧神色淡淡,她自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翁老不加掩饰地露出急切之色,“还请孙神医尽力诊治!”
“秦小姐体内的淤血孙某尚能帮忙排出,只是这内功......”
“我自己可以疏理。”“我来吧。”两人同时出声。靳天择直视秦久的目光,冷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你体内的内力一天不疏导就会多一份危险,靠你自己的确能行,但这需要一段时日不说,还会耗废你大半的内力。于我而言,却只是举手之劳。”
秦久垂首敛目,由自己解决虽然会废掉一大半的内力,但要靳天择帮忙他同样会受影响,他与她毫无交情,秦久并不想欠他的人情。
“既然如此,元佑就帮小久吧。也多谢孙神医费心了。”翁老与秦久相处五年之多,岂会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小久不会不听为师的话吧?”
秦久无奈道:“权听老师安排。”翁老这才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