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香楼虽说是青楼,开门营业却早,一过晌午就开门了。开门没多久就会有客人。这些客人大多是来这儿吃饭应酬,期间点几个漂亮姑娘陪酒,更有钱的再请些清倌人唱几首曲子,一时间宾主尽欢。
中午这场不是大头,只是吃饭,伺候的也大多是清倌人,不见得卖艺却一定不卖身的那种。过了午时没多久,楼中的客人就渐渐少了。等客人走尽了,昨儿操劳了一样的姑娘也陆陆续续的起来,穿衣吃饭洗漱打扮吃瓜子聊天,为晚上做着准备。
何止是他们?这时候万香楼上上下下都打起了精神,准备晚上的排场。久做这一行的都知道,晚上才是大头。
妓院里的大茶壶,什么都干。厨房里帮着打下手。客人来时候在身边小心伺候,传菜上菜。在客人跟姑娘亲亲我我时候,在门外小心伺候着,等候传叫,斟酒上菜。要有恶客闹事,还得做打手,撸胳膊挽袖子好好教训他一顿。
万香楼与别的不同。里面的大茶壶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做的是杂役的活儿,实际上也是个杂役。他们面容或是黢黑,或是狰狞,身材大多有高有低,但大多瘦弱,总不令人满意。他们大多穿着朴素,有的甚至是短褐,每月挣不了太多钱。
还有一种,就是如子是之这样的,名为大茶壶,却不做重活累活,只在别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帮衬一下。他们身穿长衫,大多长得玉树临风,面容俊秀,即便伺候客人端茶送饭,也不卑不亢,却并不让人恼怒,反倒更衬托出了客人的身份。
他们大多博学,能跟商人谈论利钱,跟当官的谈论孔孟,与文人品味诗词,与市井俗人谈家长里短。
不知道的只当他们是万香楼中的特色,笑笑便不以为意。知道的彼此心照不宣,看上谁了,将腰间玉佩递进手里,说“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不如当房中我们秉烛夜谈”之类的。
他们收了玉佩,彼此吃菜喝酒。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隐秘地来到一处房间,门房一关,系带一松,菊花不保。
也有不收的,客人尽管不乐,表面上都是文人雅士,自然不能说什么,下次再来又是一通谈古论今,再把玉佩一放。他们或是愿或是不愿,玩儿的就是一个情调。
也有那混人,没情调的,叫来老鸨,一通言说。老鸨便来劝他。说是劝,实际不过是逼迫。最后也禁不住要奉献自家菊花。这种人不过是少数,毕竟人都是要脸面,再肮脏的事情也要披上一层温文尔雅的外衣,好像只要这样整个人就都能温文尔雅起来了。
子是之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哪一天就失了菊花,成了残花败柳,每天战战兢兢,只想找个机会逃掉了事。
万香楼一天时间都喧嚷地狠,难有安静的时候。但惟有一段时间里外,就是黎明前后。那时候,客人该散得都散了,该歇息的都歇息了,就是连万香楼的伙计老鸨都睡了,只留下些值夜的,来回巡视,一来防贼,二来若是客人临时有什么事也好伺候。
这之前,万香楼中指不定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没走或是没睡。这之后,客人陆续起来,姑娘们开门送客,又是一顿熙攘。再不多就,最早的一批值早班的就要醒来,洒扫庭除了。
便览一天,惟有黎明前后,这个时间段最好。
子是之不要细软行李,轻装简行,一路走墙根绕小道,走去城门。没等他到城门,就会有人迎面撞见他,一副热络的模样,各种攀关系,“哦,这不是大兄弟嘛,不认识我?我是你对门的邻居啊,以前小的时候还撒尿和泥呢巴拉巴拉。”
子是之刚开始真当那么回事,以为真是这具身体的老乡。他乡遇故知还挺高兴的。对方也挺高兴:“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叫万香楼的,酒菜不错。那咱看那里吃个饭,热络热络?”
话一出口,哪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抓了?此时正是黎明,街上行人还少,他恶向胆边生,挥拳打向对方,没想这打死,只需要打倒了,能让自己逃走也就是了。
但男人手上竟有本领,一叼他手腕拇指扣住脉门,一阵贯穿整个身体的刺痛后,立刻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头一次,只觉得是自己行事不密,不知什么时候漏了马脚,才让人堵了个正着。接下来,子是之行动更加谨慎,计划更加周密。
然而这却无济于事,每次必然有一人,或是男人或是女人或是老人或是年轻人,在通州城的某个街角转出来,跟他攀亲戚,然后提议去万香楼叙一叙旧情。而且,这些人必然伸手不错,行走江湖或许还差点,但制服他却绰绰有余。
一来二去的,子是之就明白了:这通州城被人编织出了一张大网。万香楼是猎手。他就是猎物。猎物入了网中,即使本领再高也左右难逃。
若是旁人,试了这几次感觉不行也就放弃了。毕竟万香楼待遇不错,挣的钱也多,而且毕竟是清朝时候理学兴盛,喜好男风的不多,更别说堂而皇之的花钱的了。这样看来,万香楼也算是极好的存身之地。
但子是之不行。他不过是世界的过客,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中的。而回到现实,只能面对现实。任务像巨石压在他头顶。若是完不成虽不至于死,对他来说却与死掉无异了。
眼见着一天天过去,子是之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即便是开启了“预见未来”的技能,拼着事后头晕目眩恶心干呕,也不过是把被抓住的时间,延长到了到达城门口为止。而在城门口,更并不必再另找人,那些兵丁就欣然将他绑起来,押回万香楼了。
眼瞅着半个多月过去,天气渐渐从六月的热得透不过气来,到了七月的偶尔有一丝凉意。耳听得窗外渐渐此起彼伏的知了叫声,子是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他心急如焚。之前想差了,以为来到乾隆十八年,故事就会很快开始。他却忘了,故事开始于乾隆十八年的六月不假,但主线故事真正开始还得往后,到李可秀升任ZJ水陆提督的时候,前往ZJ上任的路上。他忘了书里交代的是什么时候,但想来怎么着也得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