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众人有了歌舞祝兴,气氛便迅见热烈,在歌舞节拍祝酒下,纷纷开怀畅饮,待婉娘一曲《金缕曲》唱罢,众人更是高声附和,鼓掌祝兴。
也不知是谁起头,曲罢每人均赋诗一首,举樽以慰本曲红颜杜秋娘之事。
但场中唯有空林一人,对此毫无兴趣,就连抬头举怀附和的兴致都欠奉,可能因刚才不幸消息而意兴阑珊,正落居于一偶默默独饮,且是一怀又一怀。
如此一怀接着一怀的饮法,当然极易喝醉。
不过他却是有意如此,自家知自家事,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当然最清楚了。
先前若非在逛街市时,恰遇着两位先生读书人,正就一个典策问题展开激烈争论,他路过时听的有趣,便一直驻足聆听。
巧合的是这个关于南岳的论调,恰恰是二人诸多观点中难得保持一致的论点,故而他印象尤其深刻,当时听入耳中纯只是为自己增长见闻。
哪晓得此题居然会成为,那位丰公子选来做开篇文试第一题的经义,而自己因为借用二位先生的论据,当然会显得条理分明,入情入理。
故而颇显几分才气,反而消去了丰、白二人的文试之心。
但并非放过了他,而是打算以限制杜子腾,参与春闱资格这一釜底抽薪之计,用以打击他。
对于丰公子来说,如此才能消去今晚这一口气,而且万一此子当真文武双全,还累的此子风头更盛,继续文试下去岂非给他出风头的机会。
而白江原自有他另外的算计,他通过长生会内堂的消息渠道,去查了杜子腾的老底。
得知此子一直渴望入朝为仕的心愿,那么正好借此釜底抽薪之计,来试探眼前之人是否杜眉找人冒充。
若证明确是本人有入朝之愿,那于己亦是无损失,一个乡巴佬而已,能给点杜眉一伙点颜色瞧瞧又有何不可,所以丰公子这一计,他当然大力赞成,且盛赞丰公子此计既狠又辣。
空林当然想不到如许多,只是本能的感觉到,白江原此人心机颇深,纯是下意识的反映过来,才当时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却未想到恰好因此避过一劫,否则非漏陷不可。
此时他想的却是,幸亏当时他醒悟的早,令杜眉先他们一步封锁口讯,放出假消息蒙混了大多数人。
当年因为杜眉堂兄是病死路中,所知之人极少,家人为保颜面一直对外宣称,其被高人收录名下,在外远游去了,否则想要圆谎都非易事。
否则岂能令白江原这些人,对自己的身份真伪难辨,又因为长生会的潜势力不好肆意动手。
虽然弄不明白刚才那一步,倒底他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过还应感谢自己当初走的那一步棋,此刻看来确可谓是走的极险。
那现下自该失意的独自喝闷酒,既应情又应景,还可避开接下来的文试,免致露出破绽,或还可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印象。
而旁人因为不知杜子腾酒量如何,到时来个装醉,旁人又能耐我何?
他是打的如意算盘,但是显然白江原对他的怀疑,仍未完释,见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突然趁着众人言罢的空当,蓦然对着空林追问道:
“杜兄,大家都已为此曲《金缕衣》赋诗祝酒了,独有杜兄尚未有金词妙语,令我等耳目一新哪!”
空林不由对此人的一肚子坏水,深感大恨,但却又感无可奈何,现下并非撕破脸的时候,而且酒还喝的太少,若是没有三分醉意,如何装的像酒醉之人。
只能无奈举怀道:
“金词妙语不敢当,在下就借花献佛,以几句先贤之语,来遥寄当年才女杜秋娘之迭荡一生!”
闻言众人纷纷止息交谈,留神聆听。
只见他举起一怀酒,遥对着挂在窗外的下弦月,沉吟片刻,才轻轻一叹。
想起可谓奇女子的杜秋娘一生,从青楼一介歌伎到名满天下的一代贵妃,又到年老色衰,冻死玄武湖畔的凄凉晚景。
不由的唏嘘不已,长叹一声低吟道:
“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
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
已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应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
言罢一饮而尽!
众人当中有人熟知这首诗,乃是出自一代诗人,杜牧的五言长诗《杜秋娘诗》之尾阙。
但亦有人从未耳闻,概因诗篇太长不为世人所喜,若非空林眼下博闻强记,眼下亦恐难随口道出。
不过任谁都能感受到,诗中的寄思悲凉之意,最后一句更是极为应情应景,使人不由心下击节赞叹。
众人细细咀嚼几番,不由凭凭添几分唏嘘,席间再度回复几分萧索。
丰公子瞧的心中大恨,此人真乃败兴之中,一等一的高手。
自己好不信容易请来婉娘助兴,却被此人一言尽毁,莫非此子天生与我犯冲!
他此时却好像忘了,曾经究竟是谁人先来挑衅的。
却见正中的婉娘听毕,美目先是一亮,复又蒙上几许凄迷,或是有感于同病相连,不由赞道:
“杜公子,果然文才非凡,婉娘佩服!”
说完起身福了一福。
空林连忙拱手回礼道:
“姑娘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这首乃是前朝诗人杜牧的一首《杜秋娘诗》,在下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婉娘哦了一声,便再未多言,也不知是否因此有少许失望。
空林潇洒的耸了耸肩,亦毫不在意,此女虽然生的花容月貌,但是谁知道此女是否伤心人别有怀抱,或是心有所属,这等名人荟萃之地的女子,自己还是少惹为妙。
之后仍由白江原提议,婉娘再来一曲,以挽回渐渐萧索的席间氛围。
婉娘自是无从拒绝,不过谁都瞧出此女脸上的意兴懒散。
遂纷纷鼓其如簧之舌,为她打气助威,空林当然不能自绝于人民,亦有份参与。
只不过或者受方才空林的悲叹影响,这一曲唱的却是有些哀怜,空林并不知道曲目是何名,不过却是再不敢出声。
只是一个劲的给自己灌酒,当然暗地里自是以气劲化解,为了不至当场给人瞧破,待有个几分醉意,便将酒气全部聚于脚下涌泉穴,随后排出。
正当空林思考接下来,白江原还会有何等手段时。
突闻两道颇是轻巧的足音传入耳中,立时功聚双耳,追踪前去发觉在距此不远处,有两人正朝着此间‘云来轩’不断接近,步履轻重如一,呼吸绵长,显然来者都是内家高手。
空林不由心中一奇,难道这间云来轩尚有未临贵客,那该又是何人?
见众人似都毫无所觉,亦装做一无所知的样子。
直到瞧见不远处的丰公子,脸上神色一动且露出喜色,方才心道一句,还真是这小子请了人为自己而来,此子如此下本钱,究竟所为何来?
只见丰公子悄悄离开席间,转向后开屏风处,迎进两位似如神仙眷侣、气度不凡的年青男女。
二人均在二十出头的样子,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婀娜多姿,且是一手相携入内,显是亲密的情侣关系。
空林的注意力全数放在那位男子身上,只因他凭着武者间气机感应,察觉到男子的武功显在女子之上,且单凭内息而言,也在自己之上,应有一流顶峰的水准。
自是来历不凡,只是两手空空,却不知平日使的何等兵器,女子功力与自己相差不多,至多在一流中阶与高阶之间。
长的娇俏可人,身量不高,眉目灵动,给人一种天真浪漫的感觉。
可能是空林关注的目光毫不掩饰,引起了二人警觉。
男子率先转头望来,见是一身背长剑,气度从容的男子,且眼内神光内蕴,遂抱之一谦厚一笑,予人以翩翩君子风度之感。
女子则是觉着此人相貌普通,却眼神锐厉,似有颇来江湖味的说书人,只作娇俏的瞄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而丰长林却是凑近男子耳旁,眼光不时掠过空林处,想来是介绍空林的身份。
空林原想运功窃听几句,遂又一想,不管来者是谁,武斗一关总是要过,知多知少并无区别,自己都只能以相同方法应对,很难再变出什么花样来。
听的消息多了,只会徒乱自己心意,遂不再留意三人。
待婉娘一曲歌罢,立即携舞妓起身告辞,众人纷纷起身相送,此乃现时风气,青楼女子大多均是多才多艺的才女,众人在此能在此寻欢作乐,均是由她们而来。
面对能歌艺者的上等才女,保有必须的尊敬,乃是文者之风,故群起效之。
待歌舞散去,轩内由刚才的昏暗复又转成明烛高印,一时大放光明,此时才有人发现多了两位贵客。
众人纷纷介绍一番,空林却是听的心中一动,这二位他在转世之前,曾经听说过,乃是‘外来者’中鼎鼎有名的武林眷侣。
男的姓文,名山莱,少林俗家弟子,擅使一身棍法,此人正是曾与‘疯子’结义,又因他眼下身旁女子而决裂之人;女子名叫巫云陌,出自北岳恒山剑派。
当丰长林介绍到空林时,特意作怪的将‘杜子腾’三字连起来介绍,惹的生性有些懵懂的巫云陌,当场失笑出声,累的原本尚能强忍不笑的其余几女,亦纷纷笑的捂嘴弯下身腰去。
其余人等皆不由莞尔,只有空林一人独自暗恼不已,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尴尬的回身坐下。
这时风度翩翩的文山莱,却对空林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大声赞道:
“原来阁下就是今日早间,那位于朱雀大街,当场剑斩‘鬼手’排行第三的‘毒行客’之人!真是幸会,幸会……”
说着貌似略有些兴奋的与拱手为礼,空林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心下却是半点不为所动,嘴里装做茫然的问道:
“文兄可能弄错了吧,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鬼手’,什么‘毒行客’?”
文山莱却是满不在乎道:
“只要阁下姓杜名子腾,甫进京城没几日,那在下便不会弄错……”
还未说完便被秦关陡然截断道:
“文兄可否将其中内情,细细道来?”
空林自己此时亦是一头雾水,更惶论其他人,只是隐隐感觉,此事可能与早上被自己顺手宰掉的那个书生有关?
文山莱见众人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不由有些兴奋的细细解释道:
“杜兄可是在今日朱雀大街上,遇到一位伪作学子的刺客,但是却未让其得手,甚至当场将其削去脑袋?”
此语一出,无人不心中震惊,方喻霞此女更是听的险些花容失色。
空林只能无奈点,心知这件事定然已经在江湖道上传开。
果然见空林当面应承,文山莱满意的点点头,颇是自来熟的大力一拍双手,发出‘啪’一声脆响后叹道:
“杜兄可知被你当场宰掉小命的刺客,来自哪里?”
空林当然不知,强忍着将肩上双手弹开的冲动,只能无奈摇头道:
“还请文兄不吝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