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面具的空林并不知道,经历过脱胎换骨的改造,他正在发生由内而外,仿如蛇褪旧皮般的蜕变。
不但他的筋、骨、血、脉全部在发生一点一滴神奇的变化,他的外在相貌也在快速经历改变,若是有人认识他得宝之前的相貌,待见到现时的模样,定会惊呼简直换了一个人。
整个人不但正渐渐褪去青涩的气质,容貌也渐呈现出长开后,那英俊斯文的模样。
再加上身量渐增,挺拔出众的身形,可谓正朝着与众不同改变。
又恰逢他本身年龄,正处于青少年,从少年雉嫩过渡为青年,相信继续演变下去,要不了几个月,他便会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变成无论形象气质,都极为惹人注目的人物。
此刻藏在面具下那张斯文清秀的面孔,也定会从少许雉气,转变成俊朗潇洒的青年脸庞。
随着时间的缓步推移,当他完全退去青涩,变的成熟,便会成长为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俊才。
这一切变化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每日都只是生出微不可察的变化,但又实实在在,哪怕他经常揽镜自顾,亦不易察觉这其中区别。
但是倘若月余或时隔半年左右回首再看,只会蓦觉他整个人已生出巨大的改变。
……
当他重回地界,发现恰是午后未时正,正是街上行人如织,喧闹无比的时候,与前次辰巳之交,全城渐醒的繁闹截然不同。
今日朗空晴日,天气大好,上次年夜的积雪,只能在瓦砾间偶见踪影。
为免自己行踪,落到杜眉眼中,他此次特意避开‘福聚楼’所在的西市,而赶到长安城内,不下于西市所在的东市。
新年已经过去好几日,有些精明的商家,早早的便已开门迎客,他眼中总算可以见到,有不少的酒楼茶肆正敝着大门,恭候着八方来客。
闲逛许久,待他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便随意寻着一家感觉颇为气派的酒楼,连招牌都未瞧上一眼,便昂然提步入内。
只不过方一迈过门槛,还未及瞧清店内情开,便给堂前的一道身影,牢牢的钉在当场,半响作声不得。
眼前这道丽影的主人,回首脸上先是惊愕片刻,及见到空林脸上,同是吃惊不已的意外神色,复又巧笑倩兮,眼波流转的来到他面前,语带揶揄着道:
“这位客官,今日大驾光临敝小店,可是令本店蓬壁生辉呀!”
听着对面女子,软中带硬的调侃之语,他只觉头皮发麻,愣在那里傻傻的不懂如何说话。
任他如何挖空心思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远离西市另一端的东市,随便找间酒楼吃个饭,也能重新遇上,那位他最不想遇上也是最怕遇见的女子,杜眉!
究竟是这世界太小,还是自己今日命犯太岁,霉运当头,居然如此巧合的,再次遇上这位俏娘子。
见是杜眉,他犹如老鼠见了猫,心中虚祛不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怕个什么,但是总觉着在此女面前,整个人仿似遇上克星似的矮了一截。
如今倒好,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自己如今却一头撞上去。
还是在相隔较远的东市,给她当场逮住,自己避开她的心思,等若昭然若揭。
还是自己亲手将把柄送到她手中,简直就似为了方便某人敲自己竹杠,眼巴巴的送上门去。
如此在商量相助事宜这事上,他原本尚有几分主动权,亦尽数沦丧。
且之前溜走时未留只字片语,难免显的有些不光彩,多日后又是如此不凑巧给撞上,事出突然心中难免直打鼓。
眼下他还能够站得正,而非立即落荒而逃,已是脸皮大有长进,颇有底气造成的结果了。
杜眉见他尴尬的不知所措,心下舒服了些,知道此人还是有些廉耻之心的。
先是横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娇滴滴的走到他面前,扯着他到一旁小声说话,免得既有碍观瞻又惹人注目,等到拉着他走到僻静角落,才忍不住露出小女儿家的嗔态,以极不忿的语气小声骂道:
“哼,浑小子,这几日你死到哪里去了,怎的半点都不露面?是否怕人家赖上你哩!”
此女一开口,便像极情人间暧昧的打情骂俏,空林大感吃不消,心里连呼饶命道:
“杜姑娘,可不敢如此说话,给人听见了,岂不是误会大了,对杜姑娘名声可是不好!”
杜眉却是半点不在意的不屑道:
“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闲汉,无聊嚼舌根说的几句闲话,有甚好在意的。误会便误会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哩!”
顿了顿,又迫不及待打听起他的消息来:
“你还未答人家,这几日究竟上哪儿去了,不但不见人影,连个消息都未留下,你让人家到时上哪找你去?
而且今日又突然悄悄溜到这边来,喂!你老实说,是否你这浑小子,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打算吃干抹净不认帐,来个悄悄开溜?好你个……”
空林越听越不是滋味,也不知她再说下去,还会给自己冠上多少莫须有的罪名来,一饭一恩自己会认,虽然最后还是付了饭资,但情况特殊。
不过听她边吃干抹净的说辞都用上了,哪敢再让她数落下去,急忙打断道:
“大姐……杜姑娘!小弟只是……只是顺道去终南山打个转,溜了一圈,未能及时留下迅息,是小弟不对,林某这厢陪罪了……”
幸好他现在挎包背刀的样子,与武林中人平常出行的装扮如出一辙,匆忙下想出的这个理由,倒也能勉强圆上。
美目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挎包,和上次还未见过,可能是惯用兵刃,肩上只露刀柄的奇刀,心中不由信了几分。
不过嘴里仍是气呼呼的道:
“哼,算你勉强说的通哩!不过,若非今日你恰好走进这寿仙阁,直接撞到我手里,你是否打算从此避着福聚楼,永不在本姑娘眼前现身?嗯……”
空林连忙叫天撞屈,就差指天发誓,他绝无此意,方才勉强蒙混过关,令杜眉不在执词不放。
不过下一刻,她眼眸一转,旋又问出一句,令空林差点当场夺路而逃的话。
只见她笑吟吟的露出一口细牙,慢幽幽的叹道:
“这回可不能轻易让你这混小子溜掉了,说吧!你究竟在何处落脚,本姑娘好随时联系你,方便商量那正事?”
顿了顿,旋又重重的叮嘱一句:
“对了,千万别耍花样,我会派人跟着你的,别再想着溜掉!”
空林心叫冤枉,大姐,你还真是疑心不浅,又是这么的迫不及待,我还没来及喝口水,就急匆匆的想要知道我住哪?
莫不成你还会春心荡漾到,在半夜三更也要摸到小弟床上来,商量正事?
当然这点乱念,只是他被逼急了,瞎想的一点恶趣味。
心下电转,忙考虑起这落脚点说到哪里才好。
看这俏娘子不依不侥的韧性,恐怕胡乱指个地点,可是不好过关哪,到时若再穿帮,自己当真要找个地缝钻了。
可是这落脚点又该说哪里好呢?
自己刚刚入城,从未想过订个厢房落脚,自己要住也只会返回宝库去休息,安全方便,但是总不能告诉她,你去杨公宝库寻我吧,真如此说除非自己脑门给驴夹了。
万幸他脑子还有点灵光,不缺急智,信口胡诌道:
“嘿,我这刚入城还没来得及歇一口呢,哪来得及订下什么客栈,之前那家也早就退了,这落脚处嘛,一时之间我还当真不知道?”
说着摊手摆出一副颇为无奈懒散样儿,却没想到杜眉半点不生气,反倒嘴角微翘,迅速打了个响指,断然道:
“如此正好,本店正好有一间上房空着,就便宜你小子了,房资算你是熟客,最大优惠折半怎样,莫要再还价喽?”
空林甫一见到女子打响指的俏皮动作,不由双目一亮。
暗道此女果然有味道,性情豪爽大方,外表却又艳丽诱人,作为八面玲珑的大掌柜,难怪能将福聚楼经营的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
刚才的动作便显得赏心悦目,毫无娇揉造作之感。
待听她直接给自己做下决定,差点目瞪口呆,心叫你又不是我娘,怎能如此为我作主,不由冲口便想拒绝:
“可是,大……”
给她狠狠瞪了一眼,立如戳破的皮球,整个人顿时阉了,原本想说的话也立时忘光,只能讪讪退败。
想到一饭之恩,心里并不愿与此女将关系闹僵,暗自安慰自己,权做难得的享受贵客待遇,无奈的答应道:
“好吧,谨尊杜姑娘之命!小弟叨扰了……”
听着自己耳旁回荡起,几日前二人初遇时似曾相识的话,心底不由感慨一句,人生果然是一道轮回,何处不相逢啊!
……
当他独自在宽敞大气的顶级客房中安顿后,才发现此房不愧是顶级,专为达官贵人所设计的讲究住处。
不但分前中后三进,且每进布局各有不同,且独具特色。
首进是一间,明亮宽敞的客厅,窗明几净,正中一幅名家墨宝悬挂,其余各处遍饰漂亮的雕花物饰,尽心奢华。
中进是间转折前后的衔接,由粉饰两种风格的屏风,隔断成风格各异的两所独间。
既可做私密小会的议事之所,也可作为居客挥毫泌墨的临时书房,里面文房四宝齐备,且都是用料考察的上乘货色,价值不菲!
最后一进是间大卧房,就连此处也极为讲究。
卧室分为一大两小的主仆间,大的明显是主间,在后侧靠近斜窗一角,有一道绘有展翅高飞的青凤图的画屏,专门隔开置以便桶、痰孟。
既讲究了起夜方便,又考虑了通风去味,颇具章法。
两小置以普通通铺,房中陈设简洁,显然是为服饰主家的书童、丫鬟所准备的,也为方便照顾家主。
凡此种种,无不凸显出上京繁华之地,贵人出行生活的讲究与细致,也不愧于长安城中,颇具名声的东市一带顶级上房。
空林虽然平日从不讲究吃穿用度,甚为随意,但是能有机缘偶尔享受一番,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心中难免对杜眉所说的正事,更多了一份警惕。
如此想要将自己控制在手,或者是全盘掌握自己的行踪,这正事所图看来非小,自己是否应该立即溜走。
但又想之前她定已派人追查过自己,结果定然是一无所获。
原本要在京城找一个人或许不容易,但自己假脸上这条刀疤,可是极为显眼的标志,加上她的广阔人脉,发动一些小喽啰和地头蛇助拳,想来不愁找不出自己来。
以此女的交游广阔,做到这点应当不难,估计这也是她之前,不加任何阻拦,令自己得以顺利溜走的原因吧。
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神通广大,令人完全摸不到半点尾巴,不但遍寻不获,且连四处门禁,也查不到自己的出入记载与消息。
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自己不住客栈酒楼,另有自己隐秘的落脚点,所以她才会如此急迫的,想要知道自己住哪?
自己的无意消失,没相到会引起她的警觉心,有可能还因此将自己的身手,在其心中拔高一个层次,推入宗师那一档。
无怪乎甫一见面,她便比上一次,更加热情的粘上自己,直如蜜糖一般。
不是其所图甚大,需要多人助拳,便是自己某一方面,对她有极大的利用价值,才会如此折节下交。
但是造成这一切,只能说是阴差阳错,自己还不能去解释,否则只会越描越黑。
如此看,自己的情形不说是寸步难行,但是想要似从前一般,轻易甩开她的监视眼线,恐再难办到。
为安全计,短期之内,还是留下为好,若是贸然溜回去,宝库的存在定会暴露。
这一番推测,可以说是空林首次开动脑筋,琢磨起江湖的人心险恶。
这也难怪,前世他一直只喜欢解迷式的寻幽探胜,寻访古迹,用脑都是为猜测前人的设计,那是与死人斗法,其中都有迹可寻,掌握了规律都还算好。
但是若说与精明狡慧的江湖人,那交集还真是少之又少。
他本身不喜主动接触旁人,加之武功又差,不为世人所重视,当然少有人会与之主动结交,实在他身上闪光点太少,就差脸上写着‘平庸’二字了。
所以,心思有时难免显得有些单纯,但是他绝非蠢人,加上记述了两位大宗师亲身经历的手记,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指点与教导,许多事触类旁通,并不难猜。
还有脱胎换骨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改变,会否令他的智计,提高到聪慧如灵狐的境界,又有谁知道?
只不过前世所造的记忆太深刻,因为身手太差,时常刚刚登上二流境界,又因为枉死轮回复又跌回三流,且越跌越惨,任他如何努力,也只是反反复复,终至冒险一博,落个转世重来的结果。
所以与人相处,他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心虚气短,根本难以将自己与一流高手等同,缺少了与此身份相对应的,江湖处世经验。
但是自从转世之后,命运突变,而且从他得到《长生诀》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自己从此与平静、平凡的江湖生活绝缘,再不可能走回前世的老路上。
必然会卷进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创造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