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指挥官萨尔莫、教头史泽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广场边缘。萨尔莫皱眉摇头，凝重的神色凸显出他僵硬枯槁的面容。史泽则脸色阴沉，用一对因酗酒而惨白的眼珠狠狠盯着斯温。
斯温送剑回鞘，不禁浑身发冷，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差一点就掉进了圈套。守夜人法典第十五条第二款规定，学徒之间发生一切争执均由骑士裁决；无论何种情况，学徒都不可向另一学徒亮出武器，违反者将失去成为守夜骑士的资格。
布雷德故意挑衅，一定是算好了时间，诱使自己在萨尔莫面前拔出长剑。想也明白，“马童”格雷头脑简单，怎么可能想出那样一个恶毒的挑衅？一定是别人教唆的，不是布雷德既是瑞肯。
学徒之间私下斗殴并不少见，可当众拔出长剑，而且还在指挥官眼皮底下，后果……可想而知。
斯温抬头望去，“利刃”布雷德仍是一脸轻蔑，“蛤蟆”瑞肯却露出失望的神色。
而戴着面具的剑客，已经回到了萨尔莫身边，来去悠忽，动作敏捷。斯温甚至没有机会低声说一句“谢谢”。
“散了散了……”萨尔莫阴沉地说，“你们那些三脚猫的剑法，就别在客人面前丢人现眼啦！斯温你留下。”
布雷德吹了声口哨，转身离开，跟班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斯温不理睬他们留下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米波？”萨尔莫朝广场大喊。
狗头人米波从城堡的阴影中跳出来，一路小跑，顾不得挂在身后的铁铲不停地敲打着尖尖的屁股。转眼之间，他已经停在萨尔莫身前，先啐掉口中干草，即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地牙齿，靠近臼齿的一颗还镀了一层金。
“大人，有何吩咐？”他说，语调既谦卑又殷勤，声音听起来像小狗吠叫。
米波是守夜堡中所有狗头人仆役的头目，长得矮小龌龊，整日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褐色硬皮马甲。
“你去主堡打扫一个客房，要干爽舒服的，通风好的，还要准备好洗澡水和香油，这位远方而来的大人一定很累了。另外，还要告诉厨房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萨尔莫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遵命，大人。米波永远为您服务！”狗头人鞠了一躬，然后伸出长满鳞状外皮的手爪调整身后铁铲的位置，跳着脚离开了。
萨尔莫转头看了一眼斯温，没好气地说：“斯温，以后几天你来侍奉这位大人。”
就算这是一种惩罚，也太离谱啦吧？斯温怒火中烧，差点跳起来。“那我就没时间练剑啦！”他质疑道。
还没等萨尔莫开口，剑客先走到了斯温身边，攥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你跟本不懂剑，练得再多又有何用？”
剑客洗浴完毕走出房间，斯温正坐在长凳上，脸涨得通红，仍未消气。天气转阴，云层遮住太阳，走廊光线阴暗。
“小子，没给别人当过侍从么？”剑客走到斯温身边坐下，“偶尔服侍一下别人，算不上屈辱。”
“大人，刚才你说我不懂剑？”斯温凝视着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哦？你懂么？”剑客反问，“那你来说说，你为何学剑？”
“为了获得荣耀！为了守护荣誉！大人！”斯温朗声答道。
“哦？这就奇了！拔剑怒对朋友，有何光荣可言？”剑客眼中满是嘲弄。
斯温强压怒火：“布雷德一伙儿不是我的朋友！”
“原来如此，那他们都是你的敌人啰？”剑客冷笑，“我听说守夜堡骑士不参与列国的纷争，只与恶魔为敌，并以捍卫大陆免遭蹂躏为荣……难道传言不实？还是我听错啦？”
斯温脸红过颈，辩道：“他们骂我‘小杂种’！”
“事实上呢？”
斯温哑口无言。私生子是个事实，他只是不想听到而已。半晌，他方才说道：“他们还说我妈是婊……”
“那有如何？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若她出身高贵，会因为别人胡说八道而变成****么？”
斯温再次闭上了嘴巴。他心中暗想：我母亲虽然出身不算高贵，但她纯洁无暇，美丽动人，她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我父亲至死也只有她一个人。
“小子，你今年多大啦？”剑客忽然问道。
“十七岁，大人。”斯温说。
“嘿嘿，早过了为一丁点侮辱就暴跳如雷的年龄啦！”剑客说，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我十五岁离家，以剑客身份遍游大陆，剑术虽没精进多少，但至少学会了区分虚荣和荣誉，虚荣是为了私愤，荣誉是为了公义。小子，记住，拔剑可不是为了泄愤。”
剑客拍拍斯温肩膀，继续说道：“小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恶魔的力量已经苏醒，你的剑就要派上真正的用场啦！”
“真的？”斯温满腹怀疑。守夜堡内，风平浪静，无论指挥官萨尔莫还是教头史泽，可都没说过这种话。
剑客点头。“所以，你要努力把城堡里的人当做兄弟，无论他是布雷德还是什么人，骑士还是学徒，大人还是仆役……恶魔降临时，我们唯一的选择是并肩作战，守护彼此，就像千年前一样。”
“布雷德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斯温皱起眉头，“可格雷蠢笨如牛，雷森胆小如鼠，瑞肯更是连握剑姿势都不对……教头史泽是个笨蛋，不懂得如何教别人。但起码有一句话他说得对，若恶魔真的降临，城堡里绝大部分人都会像苍蝇一样死得四脚朝天……”
“你呢？剑法如何？”剑客问。
“我四岁来到守夜堡，练剑十三年，感觉还行吧……”
“拔剑我看！”
斯温霍然起身，长剑出鞘，尽力在空中虚劈一剑，然后就要开始演练，可剑客已经举手叫停。
“姿势中规中矩，优点是力量很足……”剑客说。
斯温心中大吃一惊，没想到剑客只用一眼，就看出了他剑法中的优点和不足。史泽不是个好教头，整日烂醉如泥，守夜堡中又没有其他好师傅，斯温只好从书中学会姿势和招式，并勤加练习，至于力量十足却是他的天赋。
剑客忽然发问：“你为什么不教教他们？”
还没等斯温回答，剑客马上又道：“我懂了……我猜你靠不停地羞辱他们来保持自己的优越感，对吧？我猜这也是他们恨你的理由。”
斯温怒意全消，惭愧感和罪恶感包围了他。他们骂他“杂种”，他就在训练场上羞辱他们，击飞他们的木剑，打得他们鼻青脸肿，甚至打断他们的手指……斯温想不起来是他们先骂人还是他先打人，总之双方纠缠在一起，仇恨越来越深……
“小子，你很骄傲，但不要浑身是刺，变成一只刺猬……好好想一想，找出朋友们的优点，你需要他们，很快。”剑客说完，站起身准备回房。
斯温在他身后由衷地说：“大人，广场上发生的事，多谢您了！”
“我不是什么大人，叫我尤涅若就好。”剑客没有回头。
斯温走出主堡时，乌云四散，城堡墙壁和楼顶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来守夜堡十三年，他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