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奎下不去手,廖其来却下得去手。他见秀奎没有表示态度,知道他不愿意在战斗最激烈时自断臂膀、釜底抽薪。好,你不愿意断,俺替你断;你不舍得抽,俺替你抽。他对秀奎说:“都司大人不便开口,卑职愿意代劳。”说着,不等秀奎许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谷家尧面前,摆了摆手,让他停下。
谷家尧正敲到兴头上,忽然看见有人摆手,不知是何原因。他见这人穿着清军官服,显然是守军将领,就把鼓槌停下来问:“大人有何吩咐?”
廖其来指了指大鼓和鼓槌,说:“吩咐谈不上,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大人尽管说,只要咱知道的。”
“你这鼓帮和鼓槌是啥木料做的?”
谷家尧听了心里突然一紧,嘴唇张了一下,想说没敢说出来。
廖其来追问:“说,啥木料?”
谷家尧只好说:“小叶紫檀。”
“从哪里来的?”
“用银子买的。”
“从哪里买的?”
廖其来步步紧逼,惹恼了谷家尧。大敌当前,清军和老百姓应该拧成一股绳对外打洋鬼子才是正理,这个清军将领为啥竟在生死攸关之时揪住小叶紫檀不放,这不是帮洋鬼子的忙吗?所以,谷家尧也不客气地说:“你是吃河水长大的?咋管得这么宽?你没权力问这个!”
廖其来冷笑一声,说:“朝廷有旨,民间不许使用小叶紫檀,违者定斩不赦。俺是青龙关外委千总,朝廷命官,当然有权力问,更有权力管。”
谷家尧的鼓声不响了,其他鼓手也都把鼓槌停了下来。战场上只剩下了枪炮声和喊杀声。没有了鼓声衬托、和弦,这些声音显得异常单调、乏味,甚至有些刺耳。
张岩彪正在指挥清军与洋鬼子浴血奋战。轿鼓一响,清军精气神儿大振,渐渐又挡住了敌人的凌厉攻势。张岩彪今天准备借助轿鼓,一鼓作气把进犯青龙关的八国联军彻底消灭掉。不料,刚才还在震天作响的轿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哑巴。
不好!张岩彪脑海里瞬间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他知道,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早就视轿鼓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比恨青龙关清军还要恨谷家尧,必欲除之而后快。轿鼓突然不响,很可能是谷家尧遇到了危险。于是,他急急忙忙向轿鼓所在的位置赶过来。
眼前情景,让张岩彪火冒三丈!原来,廖其来手里攥着一把枪,枪口正对准谷家尧的太阳穴,逼迫他停止敲打轿鼓,立刻离开青龙关。
谷家尧被枪口顶着脑袋,无法再敲鼓,但鼓槌并没有放下,还紧紧地攥在手里,攥得手心出了水。
廖其来厉声对谷家尧说:“秀奎大人宅心仁厚,不忍心杀你,你最好识相些。若不立刻离开青龙关,俺就代替秀奎大人行使大清律令,追究你私藏皇家御用小叶紫檀的罪行并就地正法。”
按规矩,有四品都司秀奎在场,哪有你八品外委千总廖其来说话的份儿?只是这个时候,秀奎有点投鼠忌器:治谷家尧罪,他舍不得;放过他,朝廷旨意又不能违抗。正在犹豫,廖其来竟突然抢先出手,用枪顶住了谷家尧,两只眼睛凶狠地瞪着谷家尧,脸上的浅麻子放射出邪恶的贼光。
秀奎怕伤了谷家尧,慌忙喝斥廖其来不要莽撞行事。廖其来不听,继续用枪威胁谷家尧。秀奎束手无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来回兜圈子。
紧急时刻,张岩彪赶到了。张岩彪一看眼前这个情景,长时间郁结在心头的疙瘩终于揭开了——暗藏在青龙关的奸细就是廖其来!张岩彪这个恨!好你个廖其来,不仅三番五次向洋鬼子出卖青龙关的军事情报,还要斩杀抗敌英雄谷家尧,你是个正宗的民族败类!今天,我决不能让你再祸害青龙关!不过,张岩彪也看了出来,硬拼不行,廖其来的枪口顶在谷家尧头上,只要他手指头稍稍一勾,谷家尧的性命就不存在了。需要赶快想个办法制止廖其来!张岩彪眉头一皱,想出一个绝妙主意,只见他迎头走到廖其来面前,突然大喝一声:“廖千总,你看背后是谁?”
廖其来听了,连忙回头去看。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张岩彪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里的枪,顺手从腰里拔出刀来,出其不意地架到了廖其来的脖子上。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在一眨眼间完成的。廖其来还没有愣过神来,就被张岩彪制服了。
张岩彪用刀逼住廖其来,连声怒斥:“身为青龙关外委千总,卖身投靠洋鬼子,残害骨肉同胞,你、你真是禽兽不如!”
在青龙关,廖其来最怕张岩彪。张岩彪脾气性格和秀奎大不一样。秀奎虽然是旗人时皇亲国戚,但对属下,不论满汉,态度都很温和。张岩彪则不同,治军甚严,无论谁违犯了律例条令,都要接受惩罚,毫不容情。平日里,张岩彪表情也很严肃,再加上脸皮像一面古铜色的锣,青龙关的清军人人怵他三分。
廖其来心想,这下完了,今天落到张岩彪手里,活命的机会等于零了,他吓得哆嗦着说:“守、守备大人,俺没有投靠洋鬼子啊!”
“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张岩彪说着,将刀刃紧贴了贴廖其来的肉皮。
廖其来顿时疼得哎呀呀乱叫:“守备大人手下留情。俺说,俺说。”
张岩彪手稍松了一点劲儿:“说,什么时候投靠了拉特捷夫和范士耶利?”
“一、一个月以、以前。”
“为什么投靠洋鬼子?”
廖其来哭丧着脸说:“守备大人,俺、俺也是被逼无奈。范士耶利设了个圈套让俺钻,钻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张岩彪“哼哼”一声冷笑:“不摸锅底手不黑,不拿油瓶手不滑。那么多守关将士,怎么他们就没有被逼迫,单单逼迫你?”
廖其来深知张岩彪的为人,他嫉恶如仇,断然不会容忍自己出卖青龙关的罪行,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张岩彪面前,苦苦哀求他留下自己一条狗命,容他以后戴罪立功。他说河南老家还有八十多岁的双亲需要赡养。说着,眼里挤出了几滴泪水。
廖其来最后这句话倒也不假,他河南老家确实有年迈的父母需要他赡养,但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张岩彪按军法从事,断然没有饶恕的理由。“呸,你还有脸提起父母?你父亲四十年前在抗击英法联军的战场上英勇顽强,他是我们大清国军人的楷模和骄傲。奇怪,老英雄怎么生下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